《月光谣》第55章


应该可以明白。姚家人便是和她自己的家人一样,信上既是谢意也是祝福。舅舅从小最理解她,便是将自己此刻的心境和他说了,望他知道以后不必伤心。告诉徐金地的是对他这些日子的作为实在失望,盼他能改邪归正。眼下月银将这些信在脑中过得一边,心中觉得没有什么漏的了,只是希望那个狱卒不要因为昨晚的劫狱事件埋怨自己,不肯帮自己送信才好。
接着两日,心里头既无希望,便无挂碍,月银只如常的吃睡。
直到临行当日一早,月银见那狱卒给端来的好饭好菜,心笑道,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断头酒了,这一天之后,世上就要再没蒋月银这个人了。
刚嚼几口,那狱卒又来,说,“蒋月银,你家人来了。”月银心中一喜,放下碗筷,只见吴济民,蒋芝芳两人搀扶而来,芝芳还没见她,只见这牢里头阴暗潮湿,条件恶劣,就已经哭起来了。月银见他们,叫一声爸爸,一声妈妈。吴济民自和女儿相认以来,还是头一次听她开口叫爸爸,喜悦之余,想到这也是最后听女儿如此称呼,不禁留下眼泪,说,“瑶芝和埔元也在外面,不过他们只让进来两个人。”月银说,“我在这里一直很好,告诉他们安心。”芝芳哭道,“什么好,待在这里怎么会好?”月银笑道,“反正也待到头儿了。”芝芳听了,更是大哭,说,“妈妈不让你死。”月银听了,伸手擦擦她妈妈的脸,说,“生死有命,咱们不能逆,你们若要我安心,只记得保重自己。我原没想到你们能来,之前已经写好了遗书准备转交,既你们来了,还是当面说的好。”芝芳哭道,“什么遗书,妈不要,等你回家我们再说。”吴济民自知芝芳心情,劝她,“咱们就听女儿说吧。”
月银点点头,道,“爸爸,过去如何,我从未怪你过。一向不肯开口叫你,只是一时间不适应这称呼,心里倒底和别的女儿一样,盼你健康长寿。只是可惜日后不能在身边尽孝了,反倒麻烦爸爸照顾妈妈。”吴济民看了身边哭成泪人的女人,说,“你放心,我对不住芝芳太多了,必定尽一切好好照顾她。”月银又对她妈妈说,“瑶芝妈妈去的早,瑶芝从小也少一个妈妈疼爱,往后你就把瑶芝当作我,好好疼她,行不行?”芝芳说,“什么叫当作你,从来只有一个你,你才是我的女儿。”月银道,“我最放心不下瑶芝,你不答应,我走也走得不安。”芝芳听她说“走”,只好含泪点头。月银想一想,笑说,“爸妈,看我都说了些什么话。不然就这样,爸爸和妈妈复婚了好不好?你们仨个人,正好又是一家。”
原来这心思吴济民早已存了,这些年来苦求芝芳,蒋芝芳只是不肯,也说不出是面子上不过还是心里仍旧为当年生气。如今在这个境况,听女儿谈笑间说了出来,芝芳只是大哭。月银正色道,“爸妈,就当是我一桩遗愿了,你们复婚吧,好不好?”拉着她妈妈手臂说,“我才明白呢,小时候好些人喜欢妈妈,妈妈也不肯再嫁,原来心里还是有爸爸的。”芝芳已泣不成声,说道,“好,我听你的,从今往后,瑶芝也是我的亲女儿了。”月银点点头说,“还有给别人的话都写在信上了,你们帮我带回去。”
芝芳和济民含泪接过信来,虽有千言万语,这个时候却一句也说不出了。
月银道,“妈妈,你篮子里头带的什么,好香。”芝芳这才想起来,说,“你爱吃的,枣泥桂花糕。”月银笑道,“亏得您带来了,我这两天就想吃这个。”说着从盘中拿起一块点心,大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却也掉下眼泪来了。芝芳两个看着女儿如此,也是各自垂泪。
待得月银一块点心吃完,那狱卒说,“两位,时间差不多了。”济民扶着芝芳站起来,芝芳依旧拉着栏杆,不忍得离开。月银这时噗通跪下,磕了三个头说,“爸爸妈妈,就此别过了。”吴济民点点头,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芝芳更是哭得就要背过气去。狱卒连拉带劝,终于将两个人送出了监狱。
爸妈走后,月银再将碗筷端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饭冷了的缘故,嚼在嘴里,始终咽不下去。再过一会儿,那狱卒来收碗碟,看到里头仍旧盛着大半碗饭,自语说,“什么断头酒,总是糟蹋东西,这个时候谁还能吃下去。”月银问她,“现在几点了。”那人说,“还有一个小时,你还需要什么?”月银摇摇头。
接着一个钟头,饶是月银心境豁达,也不免觉得难挨。瞧着一地的纸上,都是韩秀姑练得字,心想也不知道她此刻在怎么样了?自己入狱一场,倒救了韩秀姑升天,也算一桩好事。想来那何光明为人义气,会好好照管她的。想到何光明这么大动作的救人,不免又想,自入狱以来,谭锡白的消息怎么一点也没有呢?莫非他现在还受着日本人为难吗?还有赵先生,她不肯开口指证,日本人又会怎么对她呢?刚刚爸爸妈妈来,一时间激动,这些话都忘了问了。
这样一生二,二生三,不知不觉,她脑中已经想了好些东西。那狱卒来的时候,月银又拿起妈妈带来的枣泥桂花吃起来了,边吃边想,这个东西这样好吃,往后有机会一定跟妈妈学着做——哎呦,我都要死了,那还有什么机会?自己真是死到临头,还不悔悟,想到这里,不觉笑了起来。那狱卒见她发笑,心道,莫不是这一会儿工夫,就吓傻了吧?可别待会儿又哭又叫,不好押送。赶紧开了门说,“蒋月银,走吧。”
月银见她来啦,说道,“我们就要走了?”那狱卒啐了一口,说,“什么我们?是你,不是我。”月银不觉又是一笑。跟着那狱卒起身从牢狱里出来了。
走出牢房,只见外头天空澄澈,几朵白云悠然飘向西方,心想,可不知道西方是不是真的有个极乐世界,不过即便有,那也要有道者才去得成,如我这样,多半倒是进入轮回,可不知道下一世会投生成个什么?倘若能做一条鱼就好了,在海里头畅快游一辈子,遇上锡白再行船的时候,自己便陪在他船边。
那狱卒看她眼睛看着天空,嘴角微扬,心道这人的确是疯了不错。赶紧跟押送执行死刑的人交接了,赶着月银上车。月银回头说,“这些日子,谢谢你们照顾了。”
两个狱卒一愣,月银已然上了囚车。
一路押在车上,虽看不见,但耳畔渐渐有了喧嚣之声,满耳朵都是软软的上海话。后来人生渐稀,又响起鸟语,月银闻到一股青草香味,知道是来到了郊外——也就是自己的归宿之所了。她问持枪的一人说,“你们打死我后,可是会埋么?”那人说,“我们不管这个,你的尸体交给你家人处理。”月银说,“可麻烦你们两位一件事?我不想我爸爸妈妈看着我的尸身难过,又做些什么法式安葬。你们能不能费心,在这里找一处,挖一个浅坑,将我葬了?”那两人听了这话,心中都是大奇,他们手上行刑过的人那也不少了,哭着喊着的有,一言不发的有,但这样平平淡淡商量自己身后事的,那还是头一次遇见。一个人眼见她年纪极轻,不禁既怜悯又好奇,说,“小姑娘,你犯了什么罪?”月银说,“杀人。”那人看她样子,奇道,“当真?”月银说,“没有。想来你们手上经手的人,冤枉的也不少吧?”那人点点头说,“是不少,不过冤枉的都是一路喊冤,你这样的可没见过。”另一人说,“咱们就帮着小姑娘完成一个心愿,挖一个坑,也不费多少力气。”月银道,“如此多谢你们了。”
下车后,选好树下一处,两个人便先动手挖起来。月银想,自己虽说死了,但滋养此处草木繁盛,又是一桩好事。
正在两人动手的时候,突然听得一声声汽车的鸣笛,将好些鸟都惊飞了。两人心中一惊,赶紧持枪,将月银堵在身后。枪口对着来人方向,不敢松懈。
过一会儿,那车停下,车上一个人的连滚带爬下来,说,“蒋月银呢?”一个行刑者警惕说,“你是谁?”那人说,“法院赦令,杀伊藤的真凶已经被击毙了,让你们放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盖着印的纸张,月银看见上头写的,盖章签字,的确是放人不错。
两人接了赦令,面面相觑,心想,这可是赶上戏台上的戏码儿了:刀下留人啊。不过说来也真险,若不是刚刚咱们在这儿挖土耽误些功夫,这小姑娘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啦。
、断交
傍晚时分,月银已经返家。又是一次劫后余生,有了恍如隔世之感。月银见这许许多多人围在身旁,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说道,“舅舅呢?”别人听了这话还好,红贞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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