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女子》第9章


饭后何昂夫吩咐思涯跟他同去钱庄。蕴蘅陪何太太说了会儿话,回到自己屋里,翻了几页书,实在看不下去,正无聊间,却见思澜进门来问:“怎么,二哥没在你这儿吗?”蕴蘅道:“早晨就被爸拉走了。”见思澜手里拿着相机,“哪来的,给我看看。”思澜向后一闪,“拿钱买的呗。”蕴蘅白了他一眼,“好希罕么?”
思澜转身出房,蕴蘅屋外有一丛凤尾竹,旁边有两张小巧的椅子,迎春正坐在那儿聚精会神地看书,她穿了件白底印蓝竹叶的衫子,套了一件半旧的青缎子小坎肩,显得清清爽爽,思澜站在旁边望着,蓦地想起听过的一句戏词: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恰这三春好处无人见。
蕴蘅走出来,正瞧见思澜呆怔的样子,嗤地一声笑,思澜被她这一笑,倒有些讪讪的。迎春抬头,看见思澜,笑道:“四少爷,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蕴蘅笑道:“你太用功了,当然不知道。我看看什么好书,也值得这样心无旁鹜。”拿过书卷一翻,原来是《天雨花》,“了不得啊,连这么长的弹词小说也能看下来了。”迎春只道:“这书也不怎么深。”
蕴蘅道:“这些弹词小说,看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再生缘》还好些,可惜后三卷又是梁氏续貂之作,少年早挂紫罗衣,美貌佳人做众妻,男人的美梦却要女人替他圆。依我看孟丽君的性情,喜欢做皇甫少华的老师多过做他妻子。对了,从前二哥给我带回来好多林译小说,等闲了找给你,有几本还挺好看的。”
迎春笑道:“就怕我看不懂。”思澜一旁道:“没关系,看不懂就来问我。我才不像她那样藏私。”蕴蘅睨着他笑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诲人不倦。好,迎春,你有什么不明白就去问他,哪天把他问住了,我看他摆不摆这副好为人师的嘴脸。”说罢转身挑帘。
思澜叫道:“三姐,先别走,我给你们照一张像。”蕴蘅道:“那等我把头发先梳一梳。”思澜笑斥:“就你麻烦,快点儿啊。”摆好了像机,一眼瞥见迎春远远躲开,便喊,“迎春,你躲那么远干么,快过来一起照。”迎春摇头,“我不照。”思澜笑道:“你让三小姐白浪费了那么多表情,看她不骂你。”这句还真灵,迎春不敢再躲。
蕴蘅瞪眼道:“你胡说什么,好像我有多凶似的。”啪地一闪,正巧把蕴蘅张牙舞爪的样子照了进去,蕴蘅惊道:“你怎么这样就照了。”思澜笑道:“这就是证据,将来你婆家看到这张照片,只怕就不敢要你了。”蕴蘅大怒,追着思澜打他,“我非把你这个破相机砸了不可。”思澜笑嘻嘻站住脚,“姑奶奶,别闹了,这可是我托明伦从日本带回来的,花了不少钱。”
蕴蘅道:“你说什么,夏明伦回来了。”思澜道:“回来有些日子了。”蕴蘅道:“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见明仪了,正巧二哥也在,哪天请他们兄妹一起来玩吧。”思澜笑道:“好啊,是你老说明伦太烦,我才不敢让他们来的。”蕴蘅笑道:“他是挺烦的,不过出了一趟国,或许有些长进也说不定,反正最近怪闷的。咱们一起出去玩一趟,也好让你的这个劳什子派上用场。”
第8章
因为约了夏家兄妹,这天思澜比平时起得早,先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挑了一件品蓝缎子的狐皮袍,配上水银色小坎肩,一排六个水钻扣子,映着日光闪闪亮。思澜对着镜子照了几照,自己觉得满意了,这才出门,打算先去看看蕴蘅。
在园里遇见小厮来喜,叫住他问老王的汽车开回来没有。来喜道:“刚回来。四少爷穿得这么漂亮,这是要去哪儿啊?”思澜道:“一会儿想去玄武湖走走。”来喜道:“早了点吧,还是再等两个小时去的好。”思澜奇道:“早晨空气好,为什么要再等两个小时?”
来喜笑道:“这时候人太少,冷冰冰的水,孤零零的山,有什么趣?过一会儿,有好多姑娘小姐去玩,可比山水好看的多。”思澜道:“笑话,你是看景还是看人?”来喜笑道:“过去说看灯兼看看灯人,咱们也烧香看和尚,一事两勾当。”
思澜一脚踢过去,骂道:“混帐东西,越发放肆了,老拿我开玩笑,别的爷们跟前,你也敢这样吗?来喜笑嘻嘻地一闪,笑道:”您别生气,您猜我昨儿在路上看见谁了?是刘小姐。“思澜道:”没头没尾的,哪个刘小姐?“来喜笑道:”哎哟,四少爷您还认识好多个刘小姐吗?当然刘珍珍小姐。“
思澜轩轩眉道:“看见便看见了,有什么希奇。”来喜道:“我看见她和一个穿得好齐整的少爷一起,一边走还一边笑,蛮高兴的样子。”思澜哼了一声,“那跟我什么相干?”当下不理来喜,迈步就走,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顿了一顿,问道,“那人真的好齐整么?”来喜连忙道:“没您齐整,差多了,真的。”思澜忍不住噗地一笑,骂道:“少贫嘴了,快滚吧。”
蕴蘅这边,也刚起身没多久,正对着镜子梳头,小丫头杜鹃在旁边服侍着,思澜随便一坐,跟蕴蘅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迎春拿着抹布抹灰,抹到思澜跟前,思澜扬头一瞥,见她神思倦倦的样子,笑问:“怎么了,没睡醒?”迎春道:“昨天晚上睡晚了。”蕴蘅笑道:“她昨晚捧着一本《巴黎茶花女遗事》看通宵,能不困吗?我说又没人抢你的,那么着急做什么。”
思澜体恤地说:“那你今天就别跟我们出去了,好好在家补一觉吧。”蕴蘅却道:“我原本也没打算让她跟着。”蕴蘅自忖已经这么大了,行动处处还跟个丫环侍候,就是旁人不笑话,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呀。只是话说出口来未免生硬,迎春心里不知怎么样,思澜就先觉得不顺耳了,动动唇,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思澜坐了一会儿,看蕴蘅还没梳妆完,心中颇不耐烦,便道:“你慢慢弄吧,我先去找二哥三哥他们。”蕴蘅道:“我听他们说今早要去古玩市场,你还不知道吗?”思澜奇道:“一大早跑去那里做什么?”蕴衡道:“前几天三哥得了一对宋钧窑笔洗,拿给行家看,人家说这东西手头不够,而且颜色红蓝相间,
没有真正钧窑瓷器那种雨过天青的釉色,大概是近年河南禹县窑烧出的仿品。三哥急了,拉着二哥陪他到处找人,昨天找了一天没找到,说好今天早上再回去那里打听消息。“
思澜道:“有这种事,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蕴蘅哼道:“你这些日子跟着施可久他们胡混,可在家里呆上半个时辰了?自然什么也不知道了。”思澜皱眉道:“什么胡混,说得那么难听,施二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我跟他们在一起,也不过是想多长点见识而已。”
蕴蘅笑道:“见识也要分什么见识,像那种‘花月春江十四楼’的见识,不长也罢。”思澜一惊,心想她怎么知道的。情不自禁地去偷瞧迎春脸色,迎春正在擦拭一只古铜花瓶,似乎并未注意他们说什么。蕴蘅见思澜变了颜色,暗暗得意,笑道:“你当心让父亲知道,吃不了兜着走。”
思澜故作坦然,笑道:“只要没人多嘴搬弄是非,他老人家怎么会知道。”蕴蘅笑道:“你不必拿话挤兑我,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呢,只不过我不告诉去,未必没有旁人告诉去。否则我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思澜笑道:“我也奇怪,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蕴蘅笑道:“嘿嘿,下套子吗,我偏不说。”思澜红了脸道:“不说就算了。通共不过去了那么一次,倒真让人家拿一次当百次了。我也就是好奇,想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你敢说你就不好奇吗?从前也不知道是谁同我借《青楼梦》、《板桥杂记》来看。我猜你若是个男的,说不定比我还早去呢。”
蕴蘅疑道:“真的只去过一次,我才不信。”思澜道:“我冤你做什么,喝了一杯茶就走了。”压低声音,“我听人家说,其实女眷也不是绝对不能去的。”蕴蘅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思澜小声道:“那种叫做过班,专为满足你们这种大小姐好奇心的。只是价钱要翻倍。比如一般打茶围十元,过班就得二十。怎么样,你要是真想去,我就再陪你走一趟,不过将来东窗事发,你可得替我说说好话。”
蕴蘅笑啐一口,“如意算盘打得倒好。”嘴里不说,暗地里却颇为心动。那种地方真像书里写的那样么?真有李香君柳如是那样的奇女子吗?
上午九时许,夏家兄妹便到了。思澜蕴蘅两人吃过饭,正在院子里闲话,远远就瞧见二人,和明伦是几天前才会过的,倒是明仪有数月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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