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女子》第20章


思澄笑道:“也不算早了,几个月不见,珊儿瑶儿又高了。”秀贞轻声道:“岂止几个月,足有一年了。”思澄笑道:“是啊。”秀贞只觉有满腹的话要说,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只道:“你先去见父母亲吧,省得老人家惦念。”思澄笑道:“也好,珊儿瑶儿,一会儿爸爸再来跟你们玩。”秀贞望着丈夫背影在屋廊间隐没,又回到厅内继续指挥众人清扫。
掸过尘后,门厅上悬起大红灯笼,廊下还有各色各样的走马灯,处处披红挂彩,喜气洋溢。细果茶食,鸡鸭鱼肉更是成担成挑的抬进厨房,厨房里众人忙着蒸年糕、炒花生,做芡食莲心汤。思澜走到厨房门口,本想进去看看的,一探头只见热烘烘的水汽四下漫着,便缩回身子,却瞥见门边拴着一个大公鸡,弟弟思泽蹲在跟前,手里拿着什么在喂它,笑问道:“你干什么呢?”思泽望了他一眼,道:“小王说,一会儿就要宰它了,四哥,咱们把它放了好不好。”思澜笑道:“你倒好心。放了它,少不得再拿一只来宰。南无阿弥陀佛,你不如去请和尚给它念段往生经吧。”
二十八九开始准备年菜,像红烧鱼、肉圆、蛋饺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红烧鱼选的是大小适中的鲢鱼,讲究全头全尾,取意年年有余,肉圆多用猪牛肉,取意团团圆圆,最有特色的是一道素什锦,由十多种菜合炒而成。其中每一种又各有其寓意,豆芽寓其如意,荠菜寓其聚财,等等不一而足。老刘师傅做这道菜最拿手,一入口脆香鲜甜,各种菜蔬的味道纷呈叠现。后来老刘师傅走了,何家换了几回厨子,做什锦菜总不如他的味道好,迎春有时候也恍惚,不知究竟是菜味有异还是人心还旧。
除夕祭祖后,一家人团坐吃年夜饭,谈笑风生,何昂夫也不像平素那样不苟言笑,偶尔还会讲个笑话。饭后麻将桌也撑起来,纸牌也甩起来,小孩子在一旁掷状元,更是玩得不亦乐乎。四个太太一桌,其中三家是惯家,只有四太太一个手生,何昂夫便坐到她身后替她看牌。
三太太便笑:“我本来今天打叠精神要赢四妹妹的,如今看来不成了。”何昂夫笑道:“那也没什么不成的,输了我给就是了。”五太太笑道:“好啊,我和太太是见证。”三太太笑道:“要是这点钱也输不起,还敢坐这儿么?老爷要是真大方,送我们一人三千块好了。”何太太笑道:“你是不是刚发完红包,有点心疼。”三太太笑道:“岂止心疼,简直肉疼,所以现在我要往回收钱了。”说着将面前的牌一推,和了一个两抬。
另间屋子里这桌是秀贞、思源和蕴蔷蕴蘅两姐妹,思澜在下屋掷了两把骰子,又踱回来,见思澄闲着,便笑问:“你怎么不玩?”,思澄笑道:“可不是岂有此理吗?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却不容我上桌。”蕴蘅笑道:“他是外面混熟了的手,上了桌,还有别人赢的么?况且他们夫妻双剑合璧,天下无敌,弄一顶轿子给我们坐坐,可吃不消。”
众人都笑起来,思澜笑道:“走,咱们再起一桌,人也尽够。”思澄笑道:“你自己玩去吧,我看他们打,也挺有趣。”蕴蘅笑道:“你看归看,可不能乱说话。”秀贞怕人取笑,便推思澄道:“你还是别看了。”思澄笑道:“这可好,连看牌的资格也没有了。”思源笑道:“来,你看我的,我不怕看。”蕴蘅笑道:“也不知道摸了什么好牌,等不及显摆。”
思澄将椅子挪了挪,去看思源的牌,原来他手上是清一色筒子,闲牌不过两三张,摸了张七万打了出去。蕴蘅吃了,绕了两圈,秀贞打出一张九筒,思源碰了。蕴蘅见他碰了九筒,吃了边三筒,再看看他打出的牌,心里便猜出几分,笑道:“我这张牌可不能轻易打出去。”思源笑道:“你现在打也许还没什么,再过一会儿可就要糟糕了。”蕴蘅笑道:“还不知道是谁糟糕呢?”蕴蔷摸了张牌,道:“你不打我打。”说着就打了张六筒,秀贞笑道:“这胆子可够大的了,上家这么给着,想不和都难。”思源笑道:“你不知道么,我是非翻头不和的。”放出四五筒吃了,反手打出张发财,蕴蔷笑道:“可对不住了,杠上开花,三抬。”众人都笑,“这回可真发财了。”
思源笑道:“二姐这牌打得好啊,你怎么知道我手里有张发财,特意把六筒打给我吃。”蕴蔷笑道:“我怎么知道,凑巧罢了。”她本得生得就美,这时心里一欢喜,眉目蕴笑,红晕上颊,更增几分艳色。思澄虽是兄妹之亲,也不由暗暗惊赞,自己素日所见的那些将军的太太小姐,也尽多美人儿,可又有几个能及得上蕴蔷这般人材的?这样想着,心里慢慢有了计较。
思源要把牌让给思澜打,思澜笑道:“我不打,我给你们侍候牌局。”秀贞笑道“哪里用得着你,绣屏彩屏这两个丫头都不知道疯哪儿去了,还是迎春勤快。”门声响处,思澜抬头一看,正是迎春端着茶碟果碟进来了。迎春给他们泡好了茶,放在一边,蕴蘅笑道:“行了,也没什么事了,你去玩吧,别说我这当小姐的不知体恤,把勤快人给累坏了。”思澜拈了一块橘红糕,一边吃一边向迎春道:“我刚才看见她们在后面掷骰子呢,走,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思澜拉着迎春穿廊过户,向三太太这边来寻晓莺早燕她们,转过两个回廊,便听到一阵清亮圆润的笛声婉转飘送,迎春停住脚步,顿觉身后的笑闹声都沉淀下去,只剩下这一刻的静,而这一刻的静,更衬出笛声嘹亮清越,仿若红尘之外的一泓清流,直流到心坎里去。
思澜轻声道:“是二哥。”寻声过去,却是思泽的房间,推开了门,见思涯正倚窗吹笛,蕴萍思泽两个坐在一旁侧耳倾听。在屋里吹笛子,本不如室外那般辽远明阔,然而此刻轩窗半启,疏风徐送,却似托着笛音直送千里万里,悠悠扬扬不知何处可止。
桌上的古瓷盘子里,放着几个木瓜佛手,暖气一蒸,浓香满室。思涯穿着蓝绸长衫,站在烨烨灯火里,整个人罩上一抹朦胧的光晕。那笛声袅袅摇曳,三回九转,迎春觉得那样熟悉,可心底又分明清楚,她是从没听过的。若说是听过只怕也是梦里,又或许是前生,总之茫茫渺渺莫可究诘。曲调是欢悦明媚的,听在耳中,却觉得寂寞非常,她看见他眼底的惘然,终不信是自己看错。
一曲既终,蕴萍拍手笑道:“真好听,二哥,再来一支。”旁边带思泽的郑妈插口道:“都吹三支了,四小姐,你让二少爷息一息吧。”思澜笑道:“二哥,你可有好些年没吹了。”思涯笑道:“是啊,都生了。”思泽拉着他道:“二哥,等哪天闲了教我好不好?”思涯笑应了。
蕴萍在桌上铺好升官图,问道:“谁来陪我玩?”思涯对思泽道:“你玩吧。”思泽笑道:“我不跟她玩,她赖得很。”蕴萍嘴一撇,啐道:“谁跟你玩,四哥你来。”思澜坐在她对面,两人掷着骰子下起来。升官图上分有等级,从未入流的白丁直到一品太师,掷骰子以定升降,谁最后升到太师就是赢家。思澜升得慢,却鲜少降级,蕴萍却是倏升倏降,最后反被思澜超过。思澜一边下还一边逗蕴萍,一步也不肯相让,几次惹得蕴萍脸红发起急来。
思涯和思泽在说话,他的笛子放在旁边的几案上,灯光下流动着水样的光泽,紫色的流苏款款漾漾,迎春站在几旁,伸手就可以摸到,可是她只是默默地拿眼睛看着。世事原是这样的,有的东西离你再近,也同你没有半分干系,咫尺即是天涯,多少牵挂思量,就如同这缱绻流年,流过去一直流过去了。
第15章
阳光亮亮昭昭洒下来,照得人暖洋洋的,迎春洗过脸,从柜子里捡出一套簇新的浅霞色袄裤换上,正对着镜子结辫子,刚刚结好一条,便从镜中窥见思澜的身影。
迎春也没回头,以为他是来找蕴蘅的,便道:“三小姐昨晚没回来睡。”思澜走近,看她用牙梳通着一把黑亮的青丝,口中道:“我知道,她打了通宵麻将,只怕这会儿刚睡着。”
迎春被他的目光灼灼盯着,略觉不自在,飞快结好辫子站起来,道:“她在太太屋里睡的吗?我过去看看。”思澜伸臂拦住,“去看什么,那里还缺服侍的人不成?”上下打量迎春几眼,笑道:“衣服挺合身的。”迎春道:“是大小姐给的。”思澜笑道:“你还是穿这样鲜艳一点的颜色好看,平时都太素了。”迎春道:“是吗,我倒不觉得。”
思澜侧头望望她,自语道:“好像还少点什么。”走到梳妆台前,在蕴蘅的手饰盒里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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