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小记》第20章


——他现在仍恼庄大少,恼到在家躲了好几天,硬是将来海公馆拜访的庄大少挡在门外。
皮肉易痊愈,心却很难。
三姨太隐约知道这两人也许是有了矛盾,见自家老二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之后又似老母鸡孵蛋似的在家窝了起来,只觉得是意料中的意外。意料中是因为,这段时间,海二少时常失神恍惚,呆在房里也不知在思考什么顶愁人的难题。装满心事的海二少可比以前没心没肺的样子显得成熟不少,三姨太琢磨着,发愁也许是二少终于长大的标志,也就随他去了。而意外则是发觉,原来这次是与庄大少闹了别扭,庄大少这两天到海公馆,都被老二派人拦住了,摆明了是不愿意见的意思。想庄大少一派绅士风度,甚少和别人起过争执,老二也不是什么无药可救的蠢人,怎么会把关系闹得如此僵硬?
三姨太自认见过人生沉浮世间百态,世界上多数争端顺着藤蔓一路揪到根,到底了也是为一个“利”字,庄大少留洋回来又如何,一样逃不过这定律。于是很快想明白了,站起身就往海二少房里走去。
“老二,你欠庄大少的钱快些还给人家,因为这身外之物两人闹成这样,你不觉得丢人我还觉得寒碜呢。”
海二少本来还在神游,一听这话脑袋更糊涂了。
“我什么时候欠他钱啦?”
三姨太靠着门边失笑,小兔崽子还嘴硬,你三娘我可是什么都看透了。
“那你说说,怎么不见他呢?人家可是接连着来找你三天了,你要是再这么胡闹下去,又要有人讲闲话,说我们海家不晓得礼数。”
“……”
海二少气结,我不懂礼数?不懂礼数的明明是那位绅士庄大少,哪有人把朋友踩在脚下看在眼底的,哪有人说话尖酸刻薄在朋友伤口上撒盐的?就他这样,小姚妹妹还一往情深,喔,说起小姚妹妹,他还因为这个与我吵了一架呢,这个什么所谓的桃花孽障,可真是烦人!
海二少不理三姨太,兀自坐在椅子上生闷气。三姨太不过是提了个名字,但这人的好多事情控制不了地在脑袋里翻转起来,有时对他挺好,有时又那样可恶,海二少恨不能从来都不认识这位庄大少,交集越少越好。两人自从李姐儿那件事以来,一路发生的事,好的坏的,都将他们的交情绑得越来越深,海二少既无法放肆地同以前一样玩乐,又难以畅快淋漓地说庄大少的坏话,每次怒火中烧总又记起他的好,委实憋屈。
三姨太仍觉得海二少是为一笔银子发愁,看着他皱得苦巴巴的俊脸,觉得可爱又好笑,于是开口道:“好啦,都说我们家是暴发户,老盯着那点钱看做什么,庄大少是个真心值得交的朋友,你若现在没钱,让你爹给就是了。十里镇两家大户的少爷,偏偏因为几个钱闹得决裂了,你觉得没什么,你爹可丢不起这个人。你说要别的海家倒要考虑考虑有没有,要钱有的是,别犟了,快些把钱还给人家。”
海二少有苦难言:“都说我没有欠他钱了。”
三姨太:“嗨呀你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你不会是带着庄大少去赌了吧?输了多少钱啊?”
海二少木着脸从椅子上起身,然后往床上一扑,脸埋进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听着好可怜。
“呜呜呜你们怎么都看不起我啊,我都改啦!早不赌啦!”
“好好好改了改了,你留神着你那手!”
三姨太应着,见二少是真的伤着心了,也就不再多言,转身走了。到厨房给他煲汤,煲一剂安神补脑的大补汤。
第二日海二少去了趟万绵城。手好了也就不用再忍受这碍事的石膏了,他要再去见一次凶大夫,让自己的手重获自由。昨夜在饭桌上跟爹和哥哥报备了件事,大家都没什么意见,海老爷顺口问了句:是与庄大少同去么?
海二少一愣,也不说别的:“不是,我自己去。”
海大少对这不省心的弟弟道:“也好,不必事事劳烦别人。”
海二少往嘴里扒了两口饭,沉默着点点头。三姨太给海二少递来一碗汤,顺便递来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凶大夫见眼前的小公子有些病恹恹的,对于他口中的“已经好透”持相当怀疑的态度,语重心长地说:“你可不要图一时松快跟我说谎,伤要好好养的,你现在觉得碍事想拆了,以后没养好,有得你疼的时候,到时候可不能打止痛针了。”
海二少坚持道:“真不疼啦,你拆吧。”
凶大夫又问道:“你哥呢,他今天怎么不陪你来?”
海二少胡诌道:“今天结婚,忙着娶新媳妇呢。”
凶大夫:……不过短短半个月,这两兄弟或许是闹得决裂了。
于是清清嗓子:“咳咳,伤筋动骨一百天啊,你回家还是要好好注意。”
海二少不懂就问:“大夫,西医也有‘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啊?”
……
今日凶大夫下手真是很重。粗鲁得很。
海二少怕又被凶大夫瞧不起,不管怎么折腾他这块大石膏也没吭声。
事实上确实是不痛的。可他想起了那日庄大少匆匆忙忙将他送往医院的样子,紧张得让医生护士以为他得了什么重病马上就要命不久矣;又想起听不得凶大夫瞧不上自己,硬是坚持着给他开了间病房,给了他止疼药;还有那份八宝鸭,他吃饭挑得很,要这个不要那个,琐琐碎碎的要求都没让庄大少翻脸,还是好脾气的把他一口口喂饱——庄大少是真的对他好,哪怕是后来如此冷言相对,两人关系陷入尴尬境地,他也是真正对自己好过。
海二少不知为何,从小到大,守住一份友情都如此困难。
不知哪件事戳中了海二少的内心,痛得他一哆嗦,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
“你轻点,轻点,太疼了。”
凶大夫抬头看向海二少,被吓了一跳,随即脸色阴沉,大骂道:
“我说没好就不能拆,你是不是骗我啦?”
海二少哭得满脸眼泪,眼眶鼻子通红,可怜得不得了,很有摔伤当天哭得气势磅礴的样子。边哭还不忘回嘴:“我没有!真的好了呜呜呜。”
凶大夫道:“那你哭什么!”
没人给海二少擦眼泪,很快的,温热的咸咸的小水珠就划过脸颊,三两颗在下颌汇聚,成为较重的泪,又跌到长衫上,晕成一块小水渍。
海二少老实道:“我呜呜呜,我想我哥。”
凶大夫手上的动作放轻了,语气也柔和了不少,道:“兄弟哪有隔夜的仇,一会儿把手弄好了赶快回去和好去。”
海二少又道:“呜呜呜他不是我哥。”
凶大夫:“嗨你这个破孩子有完没完啦?!”
海二少止住哭,手上的负担也卸掉了。包着石膏的地方比其他的皮肤白了一截,色差太过明显,好像三姨太过年做的两色红糖年糕,两段红糖年糕中间夹着一层雪白,看上去香香软软,十分美味。海二少却不满意,小声抱怨道:“不好看。”
凶大夫一个眼神递过去,被瞪了一眼的海二少老实了,也不敢再有什么话,乖乖向凶大夫道谢,转身告辞。
凶大夫还不忘在身后嘱咐道:“回去记得跟你哥哥和好啊。”
海二少转身,笑着点点头。
哭过一场,虽然场所有些不对,但心情觉得轻快了许多。出了医院的海二少没有急着回家,先是去德兴食府吃了一顿,这次没有点八宝鸭,或许是第一次是在病床上吃的缘故,海二少觉得这道菜莫名其妙有股药味儿。于是绕开这道招牌菜点了其他几道菜,吃得肚子圆滚滚,才起身付账,又走去三姨太念叨了好久的胭脂铺,给她和四姨太以及玲佳小姐一人买了一盒胭脂。
经过百货公司时,橱窗里的一套西服吸引了海二少的眼光。鬼迷心窍地进了店,从售货小姐手中接过衣服,试了试,站在穿衣镜前,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庄大少。穿上这样的西服,看起来有点像是与他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镜子里的他,西装笔挺,将原本就俊俏的脸衬得更加精神帅气。海二少觉得有些束缚,又从未好好看过自己将腰板挺得直直,如此有精气神的样子。镜子中的少年,仿佛出身于与庄大少他们的家庭相同的环境,从小受过良好教育,从小被人看得起,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新派少爷,至于他身上的那些暴发户气质,则在那一刻消失得一干二净,再也找不到了似的。
禁不住售货小姐不断地夸奖,海二少买下了人生中第一套西服。
手上轻松了,肚子也饱了,海二少提起几盒礼品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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