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小记》第35章


海二少顿时只觉得被突然抛进了冰水中,得用好大的力气才能抑制住一问究竟的冲动。
三姨太了然地点点头,又道:“那你们说的‘手艺’是什么意思?有哪样菜是我们海公馆的厨娘做不出来的?”
那位自夸手艺好的厨娘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神情:“从前海二少爱吃的蛋糕,都是我做的。庄大少后来有一阵总让我做蛋糕,我刚做好他也不吃,等到海二少到庄公馆做客才吩咐人把蛋糕端上去,见海二少总吃,我便晓得了二少是喜欢这一口的。”
海二少的喉咙里有些什么堵着,卡得他难受,眼睛也酸涩极了,不敢多眨眼,稍微放松一些,也许要想流眼泪。
那位厨娘还怕大家不相信,又补充道:“庄大少也觉得我做的蛋糕好吃,他曾经让我教教他怎么做,想要做个蛋糕来求爱的……” 讲着讲着,却有些跑题,“要说庄大少是对他的‘女朋友’相当好,连这样最甜蜜的东西也要亲手送给‘她’,海老爷,太太们,不信你们尝尝,让我做一次给你们看……”
海二少却控制不住地“啊哟”一声,疼得他直打颤。
三姨太急忙站起身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了?”
海二少捂住胸口流下眼泪:“我咬到舌头了……”
三姨太:“……放屁!从刚才到现在,你连水都没喝!”
第42章 
海二少也不管两个厨娘还说了些什么,随口胡诌了个理由跑出了海公馆。
双耳好似涌入了大量的水,形成一个坚硬的遮罩,与外边的世界隔绝着,听什么都不甚明朗。海二少隐约听见了阵阵急切的,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分不清到底想要做什么,待到头脑少许清醒时,已经站在了庄公馆门前。
这般激动倒与他那日闯进庄公馆的“订婚宴”如出一辙,而今时不同往日,那时是去抢人,如今落魄地站在这扇门前,却是想留人。
庄公馆大门紧锁着。沉默地复述庄大少留给海二少的最后一句话:往后再不要来。
这片小小的方寸,不知何时,竟已经存满了如此丰盈的记忆,两人白日碰面在这儿,夜间相会在这儿,那辆闪光的小汽车也常常停在这儿,海二少坐到位置上,总害怕头晕犯恶心,后来庄大少在他鼻下抹了凉膏,便也可以自在地看窗外风景,再不担心随时会出现的窘迫。庄公馆与海公馆,不过十步以内的距离,海二少这趟走得辛苦,到庄公馆门牌底下时,宛如跋山涉水,渗出一层虚汗。
没有人为他开门,也没有人等他。
海二少敲了好久的门,后来也不顾什么脸面了,喊着“庄大少我有话要对你说”。事后回想起来定是连自己都要取笑自己的,委委屈屈的样子,像极了被大户人家赶出家门的姨太太。海二少流不出什么眼泪,实际上他也不想哭,内心藏着一股信念支撑着他,想要跟庄大少好好道个歉。
——某个瞬间他终于想通,原来自己真错了,软弱是错,不坦诚是错,让人家伤了心,总要认错的。可庄大少不乐意给他这样一个机会,庄大少不再秉持着原本的绅士作派,凡事留个余地,给足对方面子,而是直接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两扇木门一阂,不愿听他说一句话。
海二少敲得累了,周身的力气被抽走大半,晓得再喊下去也不会出什么结果,只得转身离去。
回家害怕再看见两个厨娘,于是漫无目的地穿街走巷。脑子里细细琢磨着一些事情,原先总是嫌弃那些烦恼乱成一团麻,现在倒有功夫耐心地一条条缕明白,有时想着想着,会站在路边发呆,眼睛盯着别人家晾晒好的衣物出神,不知被哪个人瞧见了他这副失神落魄的样子,猜他或许是刚从牌馆里出来,输了个一干二净,于是海二少又在众人口中“豪赌”了一回。
若是在意的事物只有钱,那么定要比现在活得痛快得多。海二少分不出力气来恼怒,只好大大方方地随那些闲话扩散去了。
也不晓得晃荡了多久,海二少瞧见了一个算命摊。其实这穷酸样,根本连摊子都算不上,地上只铺了一块褪色老粗布,放着一只半旧的碗,又立起一块小木板,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那木板又薄又破,怕是连拿去作灵牌都要被嫌磕碜。
一位妇人蹲在摊子前,手放在对面瞎子的掌心里,被捏来捏去,摸得越来越轻挑,脸上显出怀疑的神色,见这瞎子摸得多了,便想把手抽回来,那瞎子摸得正上瘾,哪能让到嘴里的肥肉跑了,便握紧妇人的手,嘴上神神叨叨地开始念了起来,当然,另一只揩油的手是一时半会儿都不曾停过的。
妇人见他说的样样都准,放松了警惕,忘了抽手这件事,还想从荷包里掏出一些钱,买个开光宝物驱驱邪。
海二少现在最是听不得“消灾”这类字眼,恨不得立刻上去揭穿这骗子,为镇上百姓灭害。可定眼一看,却是老熟人——亦可以说是狱友,原来是一起关过大牢的假瞎子刘半仙刘三叔,见到他可生不出哪样美好回忆,加之今日心情实在不佳,便任由着刘半仙摸了个够本,又骗了个够本,从头到尾没有拆穿他一句谎言。
刘三叔见妇人走了,装了好长时间瞎子,眼珠子差点儿就回不来,正趁着没人的时候眨了眨眼缓缓乏,拿手背用力搓了几把,睁开眼时发现海二少蹲在他的面前。
刘三叔起先没看清,因为被人撞破装瞎心里还抖了两下,很快发现来人是海二少,便一时间消除了紧张。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海二少啊,近来可好啊?三叔给你算一卦?”
海二少往他的碗里扔了几个钱币,有气无力道:“得了吧,三叔你成日走街串巷,哪家人的祖宗八代不被你查个底朝天,除了家中几口人,祖父姓谁名谁,你还能算什么,你这些把戏骗不了我的。”
刘三叔被戳破也不恼,呵呵地笑道:“我这点小把戏怎么哄得着二少,从牢里出来以后,二少过得蛮好嘛。”
海二少道:“哪里好了,我不觉得。”
刘三叔察觉到海二少给他钱便只是想与他简简单单聊个天,于是也收起了忽悠他的心,颇有些认真地说:“二少牢里走了一趟,长大了许多,我听镇上的人说,原先去的那些地方,耍的那些花样,现在通通都不要啦?”
海二少觉得腿有点麻,抱紧了膝盖点头道:“嗯,觉得没意思了。”
刘三叔夸他:“简直是变了个人似的,天上地下了,那个跟你一起关进来的,李姐儿,你知道的吧,也天上地下喽。”
海二少不想聊这个,不管是他或是李姐儿,都算不上是什么开心的事。想起刘三叔日日打探张家长李家短,准备假扮半仙的时候显得又神又准,便问了他一句:“三叔,镇上的事,你是不是都知道?”
刘三叔很是得意,吹得胡子都歪了:“你以为我为什么叫半仙?巷子往前走拐两个弯,张家养的狗昨晚生了八个崽,三公五母我都知道!”
海二少:“……那你知不知道,庄公馆,就是我家对门那个……”
刘三叔插话道:“这我知道啊!有什么不能说的啊,瞧你这支支吾吾的样子,庄家要搬走了不是?”
海二少点点头。
刘三叔嘬嘬牙花子,咽了口口水润喉咙,接着说道:“大家都晓得的,庄公搞了上峰的老婆,才被赶来我们十里镇这个小地方的。庄家上峰与张老虎斗了那么久,现在不晓得染上了什么重病,躺在床上连喝水都难,这倒是给了庄家机会,你看庄大少,从小送去英格利是,样样好得不得了,好时机来了,可不是要夺权嘛。”
海二少道:“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夺权?”
刘三叔好笑地看了海二少一眼:“刚还夸你有长进,这会儿却又犯糊涂了,二少哎,人家庄家是大家族,横竖不能窝在我们里一世吧,你平日用的那些个百货,兴许有不少就是庄家的厂子产的。庄家与我们这些个平头百姓压根就不是一路人,这机会难得,定是要往上爬的。”
海二少听到那句“不是一路人”,心如同被猝不及防地狠狠扎了几下子,又不甘心地服了软,他觉得刘三叔说得很对。暴发户与大家族,从来不可能是一路人,他连咖啡都喝不惯。
海二少又道:“就算夺了权,当了头,又有什么好处呢。”
刘三叔简直恨铁不成钢:“夺了权,当了头,娶了上峰的女儿,荣华富贵哪样没有?要与张老虎接着斗,斗赢了,绥南八省全是庄家的,若不斗,与张老虎联合,过了几年要叫哪个作皇帝还不一定呢!你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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