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人文读本-人与自我》人与自我-第95章


顾准曾经自陈,他“是一个‘倾心’西方文明的人”,尤其倾心这种文明的先驱——希腊城邦文明。然而他却为希腊世界由于个人利己思想恶性膨胀而造成的种种败德行为而黯然神伤。他说,我写《希腊城邦制度》“本来是有感于希腊在那种小邦林立,相互竞争中,个人创造性发挥到顶点,创造出灿烂的希腊文明,……所以要写,是想歌颂它。可是写着写着,对于林立的小邦相互之间的自相残杀,甚至不惜勾引希腊文明历来的大敌波斯……对这种不顾大体实在受不了,不知道该歌颂不,有点迷惘了。”
并使(希腊城邦制度)的写作一度“卡壳”。可见顾准对个人主义决不是全称肯定,而是有批判、有选择的。人民大众改善自己的物质生活处境的要求显然无可指责。但是,争取更多的物质消费并不是人性的全部。特别是作为社会良知的知识分子,应当有更高的追求。鲁迅曾经说过,“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辉,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应当说,顾准就是这样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优秀代表。
顾准是一座巍然屹立、高耸入云的山峰。不管是在天赋的聪明才智方面,还是在道德文章方面,我们都不一定都能接近于他所达到的境界。然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们应当积极努力在“为世界人民服务”的宏伟事业中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这也就是对顾准的最好纪念。
编者旁白
人若是鸟,苦难就是人生的风暴。此时,人有两种选择:躲避风暴,在避难所中求安逸;或者迎着风暴飞翔,将翅膀锻炼得坚韧而刚强。没有人能强求个体必须做出某种选择,但从选择的价值看,迎着风暴飞翔,或许更为灿烂。求安逸,只是暂时的:若更大风暴来临,避难所也会轰然坍塌,你又如何能够逃匿成功?何况对人生而言,苦难往往来得突然,铺天盖地一般,世界漆黑一团,你往哪里去找避难所?面对苦难,就挑战苦难,是个体生存的勇敢行为,也更为明智。
周国平为苦难唱了一首赞歌。这不是爱苦难,而是爱上苦难给予人的机会。他强调人必须面对苦难,是因为苦难无法回避。他说苦难有其独特价值,因为苦难能使强者更强,弱者更弱,暴者更暴,柔者更柔,智者更智,愚者更愚。在此,苦难成为人性的砥砺,能将人性磨炼得棱角分明。对于强者、柔者、智者而言,拥有一份苦难,就是拥有一份思想与性格的财富。周主张“独自承担自己的那一份痛苦”,便是基于这种理解:既然苦难不免降临于个体,个体无法推诿,独自承担也就成了勇者的标志。“以尊严的方式承受苦难”,突现了人作为智慧的存在者,须以与此匹配的高贵而优雅的姿态去生活。但周并不美化苦难,他痛惜“悲剧毁灭了多少失意的英雄”,强调欢乐会给人类带来爱与宽容,这使他的论述获得了平衡,从而用苦难与欢乐而非仅仅用苦难来奏响人类之歌,这使人类之歌更为丰富而高亢激越。周不美化苦难,当是掷向一切人间悲剧制造者的一支投枪。
此章所辑《勇气来源于“不合时宜”的偏执》、《中国需要这样的思想家》及《梁漱溟的骨气》等,均说明战胜苦难靠的是勇气。若你缺乏勇气,你就将成为苦难的俘虏而一事无成。人类进步是与苦难相伴的,而那些历史上的勇者,正是用自己的承担苦难,推动了人类发展。人类的进步史,近乎受难史;自觉担当人类苦难的勇者,正是引导历史走过它的暗夜的晨星。但在理论上认识苦难与在人生中践履苦难,不是一回事。读此类苦难故事,不宜仅以旁观者心态游离于边缘,而多少要有点身临其境,追问自己,你当如何体验在场者的困境。举世皆浊你独醒时,你也能面对浊流,发一声清醒呐喊吗?你会不会为了你的个人前途、家人安危或触目皆是乡愿们的人云亦云,就放弃了应当发言、应当反抗的权利?或许惟有如此,你才会惊心动魄地体验到什么是坚持真理时所需要的无畏,也才会瞥见藏于你内心深处的那些委琐、自私和愚昧。特别是对当代国人,阅读顾准,不仅是在打开一部思想者的滴血传奇,同时,也应打开自己的心扉,与他的命运共振。顾准为了寻求真理,不怕打成反革命,不怕坐牢,不怕家破人亡,不怕子女亲人划清界限,这种大智大勇,只有化入后继者的血脉,他的牺牲才是值得的,我们的阅读才是深刻的。
承受苦难,因人而异。顾准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承受苦难的勇者,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拆下肋骨当火把而烧穿黑森林。梁漱溟是坚持操守、讲究气节、承受苦难的仁者,面对权力的高压,绝不轻易改变自己的看法,随波逐流。钱谷融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承受苦难的逸者,愿说之际滔滔不绝,不愿说时三缄其口,皆是为了本真守诚。
有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须分辨,是在哪一层面说此话:是生存策略?还是价值哲学?若是后者,则我要说,这是懦弱,是生命之旗的倒下。我曾试问自己,面对苦难,我若做不成勇者,披荆斩棘,在无路的荒原踩出路来,那至少也得做仁者或逸者,活出自己的本色。本色最能经受血雨腥风的扑击,不易褪色。
但不应将受难视做获得俗世成功的手腕,以换取鲜花与荣耀。有时,受难只是短暂的,意志薄弱者咬咬牙,也能坚持,会在苦尽甜来的诱惑下挺过苦难。但这不是真英雄。只有当苦难以超时空、无以反抗的方式袭来,人于此时还能顶天立地,不两腿抖缩,那才是真英雄。英雄之所以为英雄,不仅仅是在战胜苦难,更是在战胜对于苦难的恐惧,这是比战胜苦难远要伟大的自期。读加缪《西西弗的神话》,你透过西西弗的荒谬生存,读出的正是这种战胜苦难,同时更是战胜恐惧的幸福感与成就感。当西西弗不再希求苦尽甘来时,他其实已真正找到了幸福之门,即进入了人的自身解放的自由境界。若你也有西西弗的这份体验,你才算真正把握了苦难本质。于是,在你眼中,苦难不再仅仅是外在迫害,同时也是内在命运,你像承受命运一样承受苦难,你从苦难中最终获得的就将是快乐与幸福。西西弗,这个人类苦难与人类幸福的双面象征,承受的是苦难,开启的却是幸福。苦难对人而言,是宿命,又是救星。没有苦难,人类就无所谓幸福;没有苦难的永存,人类也就没有对幸福的永远追求。苦难让人类学会担当沉重。若一味活得轻松,人类恐怕会精神失重。
拜伦说:“逆境是通往真理的第一条道路。”
像贝多芬那样扼住命运的咽喉吧,你就成了命运的主人而非仆人。
像孟子说的那样舍生而取义吧,你将充实而伟大。
像西西弗那样只管推着巨石上山,哪怕无限重复,你也就像你——像人那样生活了。
(刘锋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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