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有涯愿无尽》第43章


果,我惟有去苏联访问了。
当我向毛主席作如上的陈述时,说到旁人不能答我的提问,却均退还我的原件,独陈伯达不给我回信,且扣留着我六千多字的原件。主席笑说:你的原件现在我这里;是他拿来给我看了。但主席亦置而不答我的提问,只答复我,要想去苏联,尚非其时。
主席说,近两年我们有不少人去苏联。大多是参观团,在他们引导下各处游历一番而止。再则是派去的留学生,在他们安排下分门别类指导就学。但你要求的意思既不是去参观,又不是去就学于学校,而是住在那里从事一种问题研究。中苏之间,虽然亲善,究竟是两个国家,他们不知你在搞什么;这是不好的。势不可行。
谈话至此,主席针对我去苏联的第三个原由而说:你不是想考察了解俄国社会的传统文化、历史背景和现状吗?你不如且就我们自己国内作一番社会调查。先是我曾问过主席有什么任务给我,我以为这便是给我的任务。于是请问调查项目。主席说随你要调查什么就调查什么,你要到哪里就到哪里。你可以带几个助手,公家将给你一切方便。我感觉出主席的好意,不便辞拒。但我内心有自己要做的事,又不想从命而行。当下含糊了之。岂料主席却很认真,次日乃知立即交付统战部给我准备出发——另记于后。
谈话转入我幼年所受教育的情况。我说,我没有诵读过经书——此盖出于先父意旨——如《论语》、《孟子》等四书不过后来靠自己阅看罢了。他如《诗经》、《书经》、《易经》未尝不喜看,但生僻字句至今很多,不识不懂。主席插言:“经书我倒念过不少呢!”又自言八岁就读私塾三年,至十岁后,极嗜看书。家中书少,而外祖父家有藏书,例如《史记》、《汉书》等皆从外祖家索借阅读之云。
我谈到十六七岁时,辄厌弃世法,想出家为僧,今垂老而此志不忘。忆当时觅读佛典,无人指引,暗中摸索,久而得通。二十四岁实无在大学任教的学力,却竟被蔡校长拉进北京大学任印度哲学讲席。对于儒家初无兴味,后乃悟其价值不可菲薄。主席说,对于儒家佛家从来漠然非所好。特于佛家学理不通晓。然而在湖南,佛寺却多且大。曾游宁乡沩山一大寺庙,属禅宗沩仰宗,寺僧约近千人,幸绝大多数下地种田。今不悉如何。日昨陈铭枢来信,为某些地方党员干部勒令僧尼还俗,毁改寺庙,诉冤诉苦。此非我党政策。宗教信为麻醉人民的鸦片烟;然而列宁说过共产党不强加摧抑。中央当晓谕党员云。
主席随后谈及北京大学教授周炳琳和清华大学教授潘光旦两人一些情况。据闻周之子在壁间悬挂主席相片,而周辄为撤除,人或非之。主席说此可不必;应许人有自由意志。若以尊重领袖强加于人,流于形式,有害无益。关于潘光旦的事情,现在记忆不清楚,从略。(附注:周原为国民党中央委员,曾任河北省教育厅长。)
临末我因受张东荪之托,提到张东荪犯罪问题。张的为人聪明特出,久在学术思想界享有高名,与我相熟数十年。北京城的解放,他亦是奔走城内外之一人。1949年建国,组织中央人民政府,列居六十名委员之一。殊不料他亲美、惧美(注:这时他是美国人办的燕京大学教授),竟受一特殊间谍的诱惑,甘心为美国务院提供情报,窃以政府会议文件密授之。此特务被捕,供出其事。张内心慌乱,如醉如狂,寝食俱废,我既恨之,又悯之,虽无意为之求情,亦愿探悉主席将如何处理。不意主席于此事竟不见恼怒,回答我说:此事彭真来向我详细报告了。彭真要捉起他来,我说不必。这种秀才文人造不了反。但从此我再不要见他;他再不能和我们一起开会了。想来他会要向我作检讨的,且看他检讨得如何吧!
是日谈话至此为止;我告退时,主席说:不忙嘛!我说,到四点钟了。主席说,那么,我们去开会。原来此日中央人民政府会议地点就在隔壁勤政殿,主席主持开会,我则同其他政协委员列席后座。
第三辑 我的主要经历
第65节 追记和毛主席的谈话(5)
总结上文,略记其后各问题的归落
首先如上文所叙,主席要我出去各地作社会调查一事,因我没有拒绝,主席遂已交付统战部为我准备出发之事。8月9日徐冰同志邀我到统战部商谈一切。我坦率说出一心想去苏联,自己学习俄文已一年多,准备随行秘书李贗也认真学习,已能翻译俄文书报。徐冰自称他留学俄国多年,因彼时国内译出马列的书还不多,但今则不同。今天既有中文好译本,而且购求任何原著亦甚方便。总之,他劝我遵照主席意旨在国内做社会调查。无奈我纵然去不成苏联,终不愿为国内漫游。他不能相强,只得据实回复主席了。
事隔两年之后,我始于主席的美意大有所悟。此即毛、周两公常谈的知识分子改造问题,指出知识分子必须下厂下乡接近工农,以至知识分子要劳动人民化,工人农民要知识分子化。这一方针是向着共产社会走所必要的。回想从1950年3月起至1952年8月,同主席先后谈话四次,每次他总劝我出去看看走走,只头一次我听从了,其他三次我均拒不从命,大大辜负了他。
再则,如上所叙我想去苏联研究解决的问题,经我在京学习研究后亦大致各得其解决。例如:
(1)巴甫洛夫高级神经活动之学,国内有许多译本或专著出版,如戈绍龙译本等是。又如期刊介绍论述之文亦不少。我既大致了然,且曾为同学诸友讲此学大意一个多月。
(2)至于社会经济基础和其上层建筑关系的问题,经过几年的思考研究,我已见得分明。盖社会经济基础和其上层建筑的关系在人类文明文化发达史上是步步发展变化的。初期的上层建筑不过起一些反作用于经济基础而已,愈到后来上层建筑愈强大有力。在当初人类不过是自然界之一物,到后来却俨然成了自然界的主人。斯大林写的《马克思主义和语言学问题》,意在指明某些学术不因阶级而异;在这里没有什么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问题,那都是对的;而尤金的文章却引来申论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问题,缺乏真知与定见,殆不足取。
(3)至于我想去苏联考察了解俄国社会的传统文化和现状问题,则由于苏联出现修正主义,复辟资本主义,显示了它走向共产主义的弯路。此弯路正是由其民族历史发展和传统文化的背景而来,非偶然。社会主义革命不见于先进的资本主义大国,却发生在落后的俄国和中国,是各有其理由的。我原料到俄国革命不牢稳,果然不差。但中国却将为世界革命先导,正自有其独特的历史文化背景在。近著《试论中国社会的历史发展属于马克思所谓亚洲社会生产方式》和《今天我们应当如何评价孔子》两文足资参考。
我自己的问题截止于此。另一个张东荪的问题,卒以毛主席的宽大优容,没有加罪。张写出自己检讨文送主席阅看,主席不满意,嘱其再写。张第二次写来,仍未获准。第三次他所写的幸得谅许。于是既不加罪,且给予中央文史馆待遇,每月有生活费百元云。(据闻后来张本人似乎活至九十岁乃身故。)
(上为1976年12月着笔之文,延至1977年2月方写完的。)
毛主席谈话补遗
毛主席有些谈话之可记者,兹补记之——
一则是1951年9月我从四川土改工作后回京见到主席,谈到土改中死了不少地主阶级的人。主席说:台湾造谣说死了一千多万人;哪里有那许多?我估计全国合共大约六十几万人吧!
一则是某次一同吃饭时,因我素食,主席谈起自己亦曾吃素半年光景。据云:那是民国七年到京后,经常往来北大第一院(沙滩红楼)和第二院(马神庙街北)之间。马神庙街东首路北有一家羊肉铺,北京人俗呼“羊肉床子”,一次早晨见其在门前宰羊,剥皮,剖腹……目不忍视,即动念自己不再食肉。如是者半年,随因离京回南而淡忘云。
1977年2月11日记
第四辑 怀念师友
第66节 纪念蔡元培先生(1)
1918年北大哲学系毕业留影。前排右二为作者,右三为陈独秀,右四为蔡元培,第二排左四为冯友兰。
三十一年二月自香港返桂林,《文化杂志》以时届蔡先生逝世二周年,属为纪念之文。余于蔡先生逝世之初,曾为一文发表于重庆《大公报》,大意申论中国近二三十年之新机运,蔡先生实开之,今不重述。今只述蔡先生的伟大兼及余个人知遇之感于此。
蔡先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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