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撰记》第8章


她们遇见三少爷也是那日。吃饱逛累了去戏园子里看戏,那日唱的正是白娘子和许仙,塞囡悄声对塞娅说:“他们唱的是白娘娘呢,嘻嘻,瞧那小生扮相多好。”
“嘘,不要出声,细听着。”塞娅的脸色已绯红,看小生看得入了神。那小生就是三少爷,城里最大的商铺的三公子,平日里喜欢唱戏,常到戏园子里来客串个角儿,引得不少姑娘为他*,日日来听,还哭得要死要活。塞娅看得入戏,很快就辨不清真假。妖爱上人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之后塞娅常领着塞囡到城里来看戏,买一包花生坐在前排的座位上看戏,日子久了,不仅三少爷熟识了她俩,这城里老老少少都知道这里有两个身份奇特的女子,天天胭脂粉儿地来看戏,长得花好月好,走路的时候摇曳生姿脚跟儿几乎不着地。塞娅给三少爷送去用稻山上融化的雪水泡的蜜汁桃花茶润喉,在后台帮他描眉画眼,感情日增。三少爷那日却对塞娅说:“我们家里门第森严,怕是不会让我娶你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塞娅笑,她又几时想过什么嫁娶之事,只淡淡地说:“不想也好,日后你娶你的大户女子,我回我的稻山,
稻山。”
“我几时能够去你们两姐妹的家乡看看,你说那里好风光。”三少爷说。
红颜白发 红颜白发(2)
“是啊,不过只怕小鬼吓了你。”塞娅笑,想起稻山上那一山孙猴子般吵闹的小鬼。
“塞娅你是说笑了。”三少爷画好妆容上台唱戏去,不紧不慢,端庄的仪态正是塞娅动心的。她恋他,觉得只要能够看着就好了。
不久,三少爷就明媒正娶了城里一大户人家的千金。那日城里炮仗唢呐是难得一见的热闹,塞娅被塞囡强拉着去看,她说不去,塞囡不许,还翻出最好的绸缎衣裳叫塞娅穿上,妆要细细地画,就好像塞娅当初给三少爷画脸一样。两人打扮得花容月貌地去看三少爷的婚礼,塞娅在脸上盖了纱,怕等会儿泪水会坏了她的妆容,其实她心里也不是没有想过做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嫁个好男人过踏实稳当的日子,可是那人生一忽儿就没有了,塞娅却早已习惯日饮雨露的日子了,那日月之光做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是几世也见不得了。
那日的婚礼风光,全城老少都在马路上看新娘子,红灯笼挂了整整一条街。而惨剧也紧接着发生了,这日城里大火,火从三少爷的宅子里烧起来,三少爷还没有来得及娶新娘子过门就已经被大火淹在了宅子里面,烧死了。塞娅救不了他,她是在雪山上长大的,见不得火,她找塞囡,却不见塞囡的踪影了。那新娘子后来也疯癫了,自缢而死。
塞囡也爱着三少爷,她日日在塞娅边伴着他,她不说,她得不到他,所以她要杀了他。这事儿她总是不忘,她抽烟的时候就感到烟丝是蓝颜色的,而自己是透明的,塞娅自此之后日日夜间都会在山顶唤着:“小心火烛,切记勿忘。”小鬼们起哄,此声就回荡在整个稻山间,雪水融满手而不散,桃花落满地而不败。塞囡有时候在山腰下抽着烟回应塞娅:“姐姐,我觉得我已经没有了,我觉得我是透明的。”
“姐姐,我是不是已经走火入魔了?”
“姐姐,我们总是不死的,他们已经死去又醒来多次了。”
而三少爷终是又醒了过来。
塞囡没有告诉塞娅她又去了那城,那是不被允许的,可是那城已然不是那城了,这两百年的光景对她俩来说只是几杯朝露就几餐月光就过去了,而那城面目全非,护城河没有了,列车哐当驶过的声音是塞囡极其迷恋的,那霓虹和信号灯,有时夜晚会有飞机降落,红色的尾灯在天空里面一划而过。那里寒流就要来了,而稻山上是四季如一的,塞囡穿着朱漆的拖鞋笃笃地走动,她想去那城,她厌恶了稻山的一成不变,她厌恶了,她要去那城,啤酒,高跟鞋,毛皮的披肩,人身上散发出的市井味是她用多少香水都不会有的。
自塞囡在便利店门口遇见三少爷,她每日傍晚都会在烟雾缭绕里离开稻山,她用一盒香烟就轻易收买了多嘴的小鬼,每日穿着与那城格格不入的绫罗绸缎赤脚穿着朱漆拖鞋,在那便利店里买包烟,等待着下班的三少爷到这里来买一盒牛奶。三少爷总是和女人在一起,那女人温婉迷人,穿黑色的毛衣,见着塞囡总是说一句:“小姐,你好。”离开时再说一句:“天凉了,不该再穿拖鞋了。”他们离开,塞囡也回稻山。有时候他们会坐地铁去不远的商场买些东西,塞囡就远远地跟着他们,坐在地铁里面从玻璃的反光里看三少爷的脸,这几世的光阴三少爷还是三少爷,他的脸上不着妆了,他不再穿绸缎的袍子,而他一个转身一个眼色依然是那个戏园子里面拿袖子拂面的少爷。
那日,三少爷独自来便利店买药,他见着塞囡就如往日般淡淡说:“你来了。”
“嗯,她呢?”塞囡站在门口飘飘忽忽地抽烟。
“生病了,一点小病,没有大碍。寒流来了稍不好就容易得病。”三少爷眉眼流动,“小姐,我总见你眼熟,你叫什么?”
“我们的名字不是你们可以唤得的,多少男人唤了就死了,嘻嘻。”塞囡看到烟丝再次变成透明的蓝色。
“你说笑了,你住在这附近么,这么晚了,家里人该担心了。”三少爷又说。
“不,我住在城外,稻山,你听过么?”塞囡指指稻山的方向,稻山这会儿黑沉沉的夜色里雪不化花不谢,塞娅在山顶唤着“小心火烛,切记勿忘”,回声缭绕。
“那里风光可好,几时我带妻子去那里看看,她顶喜欢风光。”三少爷转身走进居民楼。
很快,塞囡就用光了手里的钱,过去一根簪子可以换来胭脂无数,吃几顿都吃不完,现在她已经把自己仅有的几个镯子和三根簪子都拿去二手市场卖了,却只换来几包香烟就用了个精光。她想买一双系带子的粉红色高跟鞋,想买一件镂花的披肩,还想像这城里的女人一样坐在地铁里面吃炸鸡翅膀,喝可乐。无奈,只好去塞娅那里偷,塞娅从小就有收集首饰的癖好,她那里的簪子少了几根定然发现不了。偷了几次,都换了钱,坐地铁去商场里面买来一双尖翘翘的高跟鞋,可是,在稻山上是穿不得的,这山路,倒也只有那朱漆的拖鞋才能够应付,她能够脚跟不着地地飘飘忽忽地回到自己的桃花地。她很沮丧,她无法像这城里的女人般,她想那三少爷的妻子定是有这样一双鞋子,待到寒流一过去就可以拿出来穿了,春光无限。
那日,塞囡正提着高跟鞋想要下山去,听得塞娅的唤声:“塞囡,小心火烛,切记勿忘。”
红颜白发 红颜白发(3)
“姐姐,我知道,我已经不抽烟了。”塞囡小心地说。
“塞囡,我们跟他是不一样的,我们是不死的,他已经多次死去。”塞娅安详地说,“你是饮朝露的,你是餐月光的,你是不死的。”
“姐姐,我见到三少爷了,他又醒了。”塞囡收起高跟鞋。
“当初你放了火,你杀了他。”塞娅恨恨的。
“你还记恨着,这些年你总不见我,你心里还恨恨的,几百年过去,他们已经轮回数次了。”
那晚,塞囡依然去那城,站在便利店门口等了整个晚上都没有见到三少爷来。她竟然开始觉得冷,并且瑟瑟发抖,她向便利店的店员打听三少爷,“那个个子中等面色白皙的中年男人,总是和他的妻子一起来的”,店员告诉她他们的住址,她小心翼翼地在太阳露出半个脸的时候敲响了他们的门,她的手指关节在门上发出脆弱的声音。三少爷出来了,疲惫的脸色,嘴巴里散发着隔夜的气味。他惊异地看着塞囡,说:“小姐,你好。”
“你的妻子还好么?”塞囡往屋里张望,看到门口的地板上俨然摆着一双美丽的高跟鞋,后跟已经磨旧了,定是在这城里走了很多夜路,笃笃地敲着地板。
“她,不太好,她的病医生说撑不过三个月了,是肿瘤。”三少爷一夜间已老了许多,他的鬓角几簇白头发忽地就长了起来,那是戏园里的妆容啊,是白色的粉扑在额头,红色胭脂画的眼角,是兰花手指轻轻拈过的鬓角。
“她是快死了。”三少爷捧着脸就咿呀地哭了起来,那是戏园子里他咿呀地唱哟。
在稻山上的桃花不败,除非是塞囡摘取。塞囡摘取了稻山上所有的桃花,用她这五百年修来的功力制药酒,她闭门不出,足足三日却没有进展,想起当年姐姐用雪山水泡蜜汁桃花茶给三少爷润喉,当下就去山腰上取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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