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_by江觉迟》第24章


苏拉的小小身子在我的声音里却是更紧迫地蜷卷起来,躲闪我,差点因此掉在地上。
〃苏拉!〃我佯装拉下脸来吓唬她,〃你说嘛!再不说老师送你到医院里打针去!〃
苏拉听我这话,才扭过头,只朝我洞张着一双迷惑不解的眼睛,〃打针?什么意思?〃她的眼神在这样问。
蒋央,我想你也能体会,我们汉地的孩子呢,大半会对打针抱有恐慌心理吧。我们的孩子似乎像生脆的花儿,总也经受不起一点点小病小闹的,经常进医院。进去了,一诊断,大半就会打针啊输液的,直接地那么往皮肉里扎针,才叫孩子们害怕。所以蒋央,不光是你和我,我们内地的孩子,恐怕都有一份共同的记忆:少时,稍有不听话,大人就会吓唬我们:你听不听?不听,带你打针去!
但是孤儿苏拉从来也没进过医院,或者打针的体会。她生病,就会是往死里生,任病毒在身体里慢慢折腾。等折腾够了,病毒自身也疲惫,自个噎下去。人就这么地拖着,恢复着,再好起来。。。。。。她生病都是需要经受这样一个等死的过程。所以你吓唬她说打针,她怎能体会!
我的眼刹那间有些视觉模糊,手轻轻贴近苏拉,搂她在怀里。
〃好了苏拉,你要说出来,不然老师着急呢?〃
苏拉犹豫片刻,从我的怀里爬出来。望望我,又望望宾馆里粉白色墙体和墙体上挂的她看不懂的抽象艺术画,很不安地,〃老师,这个房间不好,不好!〃
不明白孩子本意,我只愣愣地望着她。
苏拉有些委屈,最终说出来,〃这个房间里没有佛像!〃在我的惊诧中,她又说,〃看不到佛像,我睡觉一点也不安心!〃
原来这孩子的手一直按在心窝上,是在摸索她的护身符啊!
〃老师,没有佛像,我就摸摸这个护身符,心里才会踏实一些。〃苏拉跟我解释,手紧紧地抓住脖子间的护身符。
这是一串由开司米打结的绳索。已经很旧,充满油亮的污渍,其间坠着几位大活佛的塑料头像。另有两只红布缝制的布囊,里面装的喇嘛念经后的陈年松香。再有几块莲花生大师的石块像,重量差不多在三两左右,几乎埋住孩子整个胸口。
唉蒋央,我真是太粗心!或者悟性不高,思想够不着苏拉孩子的境界。我们内心都充实着丰盛又真实的情感,但是我们思想不同,即便是和月光,这让我很无奈。
我拍拍苏拉孩子,用手势告诉她,墙上虽然没有佛像,但是佛祖已经在你的心头置下一尊佛像。所以只要你闭上眼去,用你的臆想来观想,你就会看到它。。。。。。好了孩子,就这样吧,就这样。。。。。。安心睡吧。
我的手轻轻安抚在苏拉孩子的小肩上,迟缓,也犹疑。
蒋央你知道,其实我用不好这样的语言,引导不好这样的事情。因为自身并没有观想的经验。是的,这样的事,我不懂。
月光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在半夜里,在歌唱。
载着一生的负担
我心甘情愿
汗水和污垢中 那种油亮的脏
只是你眼前的迷障
你不能明白我心灵的纯洁
就像头顶上的天空
那样的干净那样的蓝
哦,我的护身符
我的神灵 我的心脏
这是歌声?还是启示?把我的脸弄得花花不成样子。那些梦中流淌的泪,似是轻易,毫无触觉,却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潮湿伤痕。蒋央,你说一个心中只有佛祖的人,一个他认为混沌的信任现代文明的人,这两个人为什么今生要碰在一起?
我的泪有点浅淡的盐碱的咸,横流在醒过来的脸面上。苏拉孩子两手抓住护身符,已经睡去。清亮天光映照下的客房里,月光却是醒过来。他一双朦胧的眼睛正在静悄地望着我。
我混乱了。方才到底是我在梦里听到他这么歌唱?还是他真地在低声轻吟?
他的目光又跌进第一次我们在草原上相见、他唱《东边月亮》时的那个模样,有着月色模样的清凉,也有点淡淡莫名的纠结,似是沉浸于某种观想状态。望我,起身,轻轻贴近我的床头来。
会有什么呢?我静静地等待。也许我的身子会像孩童那样纯洁和绵弱无力,需要一个深厚的怀抱把它护在怀里。我闭上眼去,感觉身体很柔软,像一条丝绢,它滑落在一个明亮的漆器上,一个人到来,在悉心欣赏它。。。。。。
好了,月光在用我的小方巾拭抹我脸上的泪水,小方巾又脱落掉,是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在潮湿中抚摸。这是我们最为混乱的亲密接触。壁灯暧昧地闭着眼睛,水一样的天光下,他的脸慢慢朝我垂落下来。。。。。。
可是我紧迫地搂住苏拉。是的,这孩子浑身突然一阵抽搐,紧着愣头愣脑地醒过来。她做梦了?是什么梦?担心害怕的神色爬满她的脸。
〃苏拉?〃我的心在延续着爱的幻觉,手却摸到孩子一脸的泪水。
〃阿姐!阿姐!〃苏拉一身紧缩我怀里,〃阿。。。。。。老师,我见到阿姐了!〃
〃苏拉!〃
苏拉却是在我怀里怏怏哭出声来。〃老师!我的阿姐在哪里?我梦见她不在拉萨,她掉进一个巨大的河里了!〃
〃苏拉!别担心孩子!我们会找到你阿姐的。不久,是的,我们会找到她。。。。。。〃
彩绘(1)
我们又用去一整天时间,终是在格龙草场上寻找到所画。幸好,这男孩不是被偷猎者带走,但情况还是有变化。当时所画到格龙草场,他的亲戚全家却是变卖牦牛搬迁了。一说是到拉萨定居,一说是去了喜马拉雅山背面的一个地方。所画没找到亲戚,正踌躇在路上。
见到这男孩时,他的脸上爬满蜈蚣一样的伤痕,像是被荆棘刺划的。我们都很惊讶。所画不等我们问话,早是捂着脸蹲在地上。半天不起来。
月光挨上所画也蹲下身,掰开他的手,望那脸,〃是怎么回事?说出来,你看有我们在,你别怕!〃
所画眼神惶惶不安,〃阿哥,我也不情愿。。。。。。菩萨在上。。。。。。〃他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舌头上,〃我再没有说谎!我不愿意的!但是他们强迫让我带路进山,我躲开,还是被他们找到。。。。。。我看到他们开枪的时候,看到有动物倒下的时候,我心里。。。。。。〃所画突然止住话,垂头不作声。任凭月光怎么追问,他好像连呼吸也同时止住了一样,再不发出半点声响。
我推过月光。〃所画,所画!你知道我这是特地来,特地来找你吗?〃
所画朝我点头。
〃那现在别的什么也不说了,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先前跟你说过的,我可以送你去学习绘画!〃
所画眼睛湿润起来,朝我重重地点头。
害怕再有什么闪失,当下安排月光带苏拉回学校,我领着所画上耿秋画师家去。
我与画师半年未见。这之前他一直在我的家乡寺庙绘画,直至现在工程结束回来。半年前,也是画师竭力推荐,我才来到麦麦草原。所以画师对于我的工作很是支持,积极配合,非常乐意接收所画。
这对新组合的师徒,反过来又是一路护送我回学校。
画师来,把各式各样的绘画工具,上好的原生态矿石颜料,酥油,糌粑,茶盐,一一带过来。做了个小小的工程准备,他们师徒二人准备给我们学校的碉楼门窗户扇好好换个新装。
回到学校时,月光见到耿秋画师,情绪却有些冲动,目光里按捺不住的隐晦神色,一半欲要揪住画师不放,一半却又无可奈何。
画师佯装马虎,一进学校,便是楼上楼下地查看,研究,设计,绘制草图。然后一一摆开画具颜料,开始工作。所画做他的助手。
起先所画只是跟在师傅身旁,帮忙拿拿工具,做些手边活计。几天过后,画师开始指导他调配一些简单颜料。再有几天,画师又在学校碉楼相对偏僻一些的窗户上框出草图,让所画描摹图案。半个月后,所画便可以一个人慢慢来调配颜料,描摹师傅的图画了。虽然描摹得有些笨拙,与单独作画还相差十万八千的距离,但耿秋画师对于这个老大不小的徒弟倒挺满意。预言这男孩只要努力钻研,两至三年即可以一个人单独作些活计。不说手艺能学到怎样精湛,或者有师傅那样的练达,但肯定因此会有一份长久的工作可做。
我们学校在经过耿秋师徒二人长达二十天的精心打扮过后,焕然一新。陈旧的木门被绘上了大红大蓝大金大紫的彩色图案。莲花画出一半,即像是开了。金鹿儿蹄子刚刚完成,就像要跑起来。海螺法号才显露个模型,苏拉孩子就来当真对上它吹一口。一切都像是生生活着的。每个孩子脸上的笑容也是亮灿灿的。五彩哈达编起粗壮的门环,扣在画满彩绘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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