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与哲学家》第26章


“人们为明白佛教是一种宗教还是一种哲学而争论不休,而问题从来也没有得到解决。以这样一些词语提出来的这个问题,只对于一个西方人有意义。只有在西方,哲学就像数学或植物学一样,是知识的一个简单分支,哲学家是一个‘先生’,通常是一个教授,他在他的课程当中研究某种学说,但他一回到自己家中,就完全像他的公证人或牙医一样生活,他所传授的学说对于他生活中的行为表现没有丝毫影响。只有在西方,宗教在绝大多数信徒心目中只是一个小房间,人们在某些日子、某些时刻或某些严格确定的场合打开这个小房间,但是人们不待有所行动就又小心地关好它。如果在东方也存在一些哲学教授,则东方的一个哲学家乃是一个根据其学说而生活的精神师傅,身边围着一群意欲效仿他生活的学生。他的学说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智力好奇,它必须通过自己的实现才有价值。所以,探讨佛教是一种哲学还是一种宗教又有什么用?它是一条路,一条得救的路,将佛陀引向觉醒(Eveil)的路;它是一种方法,一种通过紧张的心理和精神劳动而达到解放的手段。” 
所以我认为,如果我们想要以最简单的方式给佛教下一个定义,应当首先将它视为一条路。这条路的目的乃是达到人们所说的“完善”、最终的认识、觉醒,或者用专业的话说是“佛陀的境界”。 
让—弗朗索瓦——即人们经过连续多次的生存而达到的境界? 
马蒂厄——是的,但它显然是在一次特定的生存过程中变为现实的,就像释迎牟尼佛,他的觉醒有时被称为“感悟”,代表了为发展认识、爱和同情而贡献的多次生命的至高点。 
让—弗朗索瓦——可是当一个人终于达到这种对完美认识的发现时,他死了吗? 
马蒂厄——为什么这样说?谁死了?恰恰相反,由于到达觉醒而完成了自身的善,佛陀便开始展示出一种广阔的活动,以帮助他人,教育他人,为他人指出道路。他的教导是他自己精神实现的直接表达,就像是一些将众人引上他自己已经走过的道路的指南。 
让—弗朗索瓦——那么,他自己的自我就没有消灭? 
马蒂厄——惟一消灭的东西,并且是彻底消灭的,就是无知。然而,对于自我存在的眷恋,就是无知的主要表现之一。所以,这种对于一个“我”的错误思想也同样消灭了。成佛(bouddheite)乃是对于事物的最终本质的醒悟。这不是一个制造过程,而是一个现实化过程。基本的思想其实就是每个存在者自身都有着佛的本性。这种达到最终认识的能力,这种内心改造的潜能,在每个存在者身上都是现成的,就像一块天然金块,即使它被裹在脉石中或是被埋在地下,其纯度也是不可改变的。在一般的存在者身上,这种完善、这种佛性被许多层由我们曾经谈到的、从对于“我”和现象的固有实在性的眷恋而产生的消极心理因素构成的幕遮蔽了。因而“道路”就是要解除所有遮蔽这种真实本性的东西,以能够看见这种本性的真正面目。所以说,如果我们并不拥有这种潜能,想要达到成佛也就像企图使一块煤变白一样徒劳。因此,佛的道路乃是一种重新发现。 
让—弗朗索瓦——这使人特别想到柏拉图学说中的回忆说(reminiscence)。对于苏格拉底而言,学习就是回忆起原已忘记的东西。 
马蒂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一个净化的过程,不是从一种原罪(Peche original)或基本的不洁净,而是从一些外来的遮蔽我们深层本性的幕中净化。当我们看着一架穿透云层的飞机时,对于我们来说,天空是灰色而多雾的,好像太阳不复存在了。然而——这总是一幅壮观的景象——只要自己置身于一架从云层中钻出的飞机里,就足以再度发现太阳正以它的所有光辉在一片不可改变的天空中发着光。成佛的道路就与此相似。 
让—弗朗索瓦——苏格拉底关于这一点的学说在多部谈话录中、特别是在《美诺篇》(Menon)中提出来。其实,在苏格拉底看来,我们确切地说是学习不到任何东西的。当我们在学习时,我们实际上是在回忆。每一个个体在其自身中都拥有一种知识,这知识在他出生前即在其心灵之中现成存在。一种与生俱来的知识。而在生存的过程之中发生的事情,就是错误认识、见解、人为的心理状态掩盖住了你所称的中心的金块。为了证明学习其实就是回忆,苏格拉底叫来一个名叫美诺的年轻奴隶,他问这家的主人:“你真的肯定这个奴隶是在你家中出生的,并且从来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然后,他通过用一根棍棒在沙地上划,使这个奴隶重新发现一条几何学定理的论证,他仅仅向这个奴隶提一些问题,而根本不给予任何提示。通过提问而进行的苏格拉底式教育法即由此而来,即不讲授任何东西,让学生去重新发现他已经懂得但并未意识到的东西。因此,这也就是认为每个人本身即拥有知识,只是需要让他处在可以使这种财富显露出来的条件之中。然而在佛教中,终究还有一个补充性的假设。我对佛教感到好奇。有一些我不理解但我想要理解的东西:佛教是不是教导说存在者从一次转世投生去到另一次转世投生,而最终幸福的目标就是终于不再转世,终于从这一连串的转世中解脱出来,并融化在宇宙的非人格事物之中? 
马蒂厄——并不是融化在一种熄灭之中,而是发现了自己身上的最终认识。目的不是“离开”世界,而是不再受它的束缚。世界本身并不是坏的,而是我们用以感知它的方式是错误的。一位佛教师傅说:“不是各种外表奴役束缚你,而是你对于各种外表的眷恋奴役束缚了你。”人们所称的轮回samsara,即“存在世界的恶性循环”,其运动乃是由无知所维持的,由于我们被我们行为的力量——即我们所称的“羯磨”——永无止境地推动着在这个轮回中游荡,轮回乃是一个充满着痛苦、迷茫的世界。这个“羯磨”与我们通常所理解的“命运”是不同的。它不像在印度教中那样是出自一种神圣意愿,它也不是由于偶然,它是我们行为的果实。人们只收获他自己播种的东西。任何事物都不会限制一个存在者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转世再生,除了他行为的最终构成成分,我们所理解的行为乃是各种积极的或消极的思想、言语和生理行为。这也就是善与恶的等同物,但必须记住此处的善与恶不是绝对的概念:我们的思想和言语被视为好的还是坏的,乃是根据它们的动机——有益的还是有害的,以及它们的结果——对自己和他人是痛苦还是幸福。 
让—弗朗索瓦——我们又谈到了道德问题。 
马蒂厄——我们可以称这是道德或伦理,但它其实正是幸福或痛苦的机能。我们每时每刻都在体验着我们过去行为的结果,并以我们现时的思想、言语和行为塑造我们的将来。在死亡的时刻,我们行为的总结决定着下一次生存的模式。我们撒下的种子在发芽,长成花或是毒芹。我们也使用一只落在地上的鸟的例子:它的影子,也就是说它的羯磨,一直到此时都是不可见的,现在突然清楚地显示出来。拿一个更加现代的意象作比方,在死亡的时刻,人们展开了一卷胶卷,人们在我们一生中一直都在拍摄它,这胶卷也装载了在所有先前的生存中所拍摄的一切。 
让—弗朗索瓦——所有先前的生存? 
马蒂厄——在正在结束的这次当前生存的过程中,人们可以给这个羯磨增加或除去一些积极或消极的行为,或是使之净化或是使之加剧,以此来改变它。在死亡之后一种暂时的状态来到,人们称之为“中阴”(bardo)①,在这个状态中,下一次生存的状态形成并明确起来。在这个中阴之中,根据我们各种行为或积极或消极的合力,意识像风中的一片羽毛一样被带走,其后果将是一次幸福的或不幸的生存,或是两者的混合。事实上,这使我们在与我们所遇的一切事物的关系中能够采取一种非常健康的态度:只有我们自己应该为我们的现状受指责,我们是我们过去的结果,而同时,未来又在我们的手中。 
①藏传佛教中将肉体死亡之后直到紧接着的转世之前的这段时期中的灵魂状态称为中阴(bardo)。 
让—弗朗索瓦——这么说确实有一种关于众多生存和众多转世的多数的概念? 
马蒂厄——行为一旦完成,便带来它们的结果,并将我们推向其他的生存状态。所以,如果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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