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与哲学家》第32章


,意识到有条件世界的不完善。在这个充满无知的世界里,痛苦一件又一件地叠加在一起:我们的一个亲人死了,另一个在几星期后也随之而去。短暂的快乐转化为剧痛:我们为举行一次欢快的家庭野餐而出门,可我们的孩子被蛇咬了。对于痛苦的反思势必就此激励我们走上认识的道路。人们常说佛教是一种关于痛苦的哲学,而事实上,人们在这条路上越向前走,这种对于痛苦的感知越是让位于一种浸染了我们整个存在的幸福。佛教与悲观主义和麻木不仁正相反,因为,一旦痛苦被确认,佛教就清楚地找寻其原因并努力医治这痛苦。实践者将自己看成是一个病人,将佛陀视为医生,视他的教导为疗法,并视精神实践为治愈的过程。 
让—弗朗索瓦——如果佛教是一种逃避痛苦的手段,西方是不是就不会考虑另外一种这样做的方法了,这就是改造外部世界和人类社会。 
马蒂厄——外部世界的改造有其极限,而这些外部改造对于我们的内部幸福所起的作用也有其极限。外部条件、物质条件的好转或损坏,固然大大地影响我们的幸福,但是最终,我们不是机器,幸福或者不幸的是精神。 
让—弗朗索瓦——佛教是不是宣扬对于世界的不行动(inaction)? 
马蒂厄——完全不是,但是它认为,意欲作用于世界而不改造自身,这样做既不能导致一种持久幸福,也不能导致一种深刻幸福。我们可以说,对于世界的行动是可希望的,而内心改造则是不可缺少的。 
至于人们在西方所鼓励的增强个性,确实是与佛教揭露“自我的欺骗”的意愿相对立,这个尽管本身没有任何存在的自我,看起来却那样强大,给我们造成那样多的痛苦。然而,在一开始,必须使这种对“我”的感觉稳定下来,以便勾勒出它的所有特征。为此,我们可以说,为了意识到自我不存在,首先恰恰要有一个自我。一个有着不稳定的、破碎的、把握不住的个性的人,就不大有机会能够确认这种对于“我”的感觉,以便在第二个阶段,认识到这种感觉并不对应于任何真正的实体。所以必须从一个健康的、协调的“我”出发,以便能够分析它。我们可以对着一个靶射箭,却不能对着雾射箭。 
让—弗朗索瓦——但这里是一个简单的阶段。是不是正如你说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认识到自我是一个骗局? 
马蒂厄——不错,但是也不应该认为一旦自我的骗局被揭穿,人们就处在一种内在的无之中,以致个性的摧毁竟使得我们既不能行动也不能交流!人们没有变成一个空盒子。恰恰相反,由于不再受一个如同柏拉图所说的岩洞中的黑影一般的虚幻的暴君摆布,我们的智慧、我们对他人的爱和我们的同情便能够自由地表达。目的是从对“我”的眷恋所强加的限制中获得解放,根本不是一种意志的麻痹。“智慧之眼”的这种开放增加了我们灵魂的力量、我们的勤奋和我们公正而利他地行动的才干。 
让—弗朗索瓦——这种“对我的崇拜”,正如莫里斯·巴莱斯(Maurice Barres)①所说,这种利己主义崇拜,是一种与佛教相对立的目的。而西方的文明恰恰相反,给予强大的个性以重视和极高的价值。在所有的领域,正是一些卓越的个性鲜明的人,给西方文明的各个特殊时代印上他们的标记。在一本出版于一八六○年的经典著作《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中,德语瑞士历史学家雅各布·布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就是这样将意大利的这场文艺复兴——它理所当然地被视为西方文明的一个非常伟大的时刻——归因于一些具有强烈个性的人,不论是像乌尔班的弗雷德里克②那样有文化的君主,还是像莱奥纳多·达·芬奇那样的天才艺术家。如果布克哈特影响了尼采,这不是出于偶然。同样,在西方的偶像中,不论是最好还是最坏,出现的都是一些行动的英雄。伟大的亚历山大、尤里乌斯·恺撒、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拿破仑一世,都比阿西兹的圣弗朗索瓦更受崇拜。当然,人们也崇敬那些大哲学家、大艺术家、大作家,但是对于实行家、对于改造世界的人、对于改革社会的组织者,有着一种奖赏。我觉得,在这种基调中,有某种与佛教精神形成对照的东西。而在今天,当这两种感觉模式重新相遇时,考虑到这两种精神面貌从根本上不同的定向,我们能从这一对照中指望些什么? 
①法国作家及政治活动家,著有《对自我的崇拜》等书。 
②即乌尔比诺公爵费德利戈·达·蒙特费尔特罗,生于一四四二年,卒于一四八二年。 
马蒂厄——如果我们将个性理解为自我的加剧,则仅仅具有一种强烈个性,这在我看来不幸就是一种非常值得怀疑的成功标准。希特勒有着非常强烈的个性! 
让—弗朗索瓦——唉,是的! 
马蒂厄——所以,一个不可逆转、不可能抑制的决定,本身并不是一种积极的品质。一切都取决于推动这决定的动机。 
让—弗朗索瓦——这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反驳意见! 
马蒂厄——不应当将强烈的个体性与灵魂的力量相混淆。我曾遇到过的那些哲人都有着一种不可驯服的灵魂力量,我们可以说他们有着一种能给人以非常深刻印象的个性,说他们发射出一种可以为所有遇到他们的人所感知的自然力量的光辉。但是重大的差别即在于,我们不可能在这里面分辨出丝毫的自我痕迹,我在此处说的是启发利己主义和自我中心主义的自我。他们的灵魂力量来自一种认识、一种宁静、一种内在的自由,这一切都通过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定外在表现出来。 
让—弗朗索瓦——当然,可是西方思想中固有的这种行动欲有两个方面。一个是死的方面,它确实产生了希特勒、斯大林;另一个是生的方面,它产生了爱因斯坦、莫扎特、帕拉迪奥①、托尔斯泰或马蒂斯。这后一类人将真理和美给予世界。然而,共同的特点是西方思想家中的绝大多数在一定程度上,总是有着要使他们的思想在行动中变为现实的欲望。柏拉图在其《理想国》中制定了一套宪法,因为他想要改造社会。笛卡尔说人类应使自己成为“大自然的主人和拥有者”。卢梭创立社会契约的概念。卡尔·马克思创立了praxis②,也就是思想在行动中的表达,因为行动是一种学说的真实性的最高标准。那么,我再来说我的问题。佛教将生活在世界之中设想为一种囚禁,应当通过摆脱再生的循环而从中离开。相反,对于西方人来说,人们是通过改造世界和改革社会来减轻人类痛苦。这里是不是有一个难以克服的对比? 
①即安德莱阿·迪·彼埃特罗·达拉·贡多拉,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的建筑家,生于一五○八年,卒于一五八○年。一生设计了大量建筑物,对于后世的建筑理论有着极重要的影响,其风格深刻影响了教堂、剧院、宫殿、别墅四类建筑物的设计。被视为综合希腊和罗马古典建筑艺术的大师。著有《建筑四书》。 
②德文:实践。 
马蒂厄——如果一个囚徒想要解放他的难友,他必须首先打碎他自己的锁链。这是惟一的做法。我们必须获得力量以正确地行动。一个艺术家开始时应该去发现他艺术的根基,获得熟练技术,开发他的灵感并且有能力将这灵感向世界投射出来。哲人的步骤也是相似的,即使其目的并不是一样。精神的道路由一段从世界退隐的时期而开始,就如同一只受伤的鹿在找寻一处偏僻安静的地方以医治它的伤口。而在这里,这些创伤就是无知的创伤。过早地帮助众生,这是当麦子还像青草一样就割了它,就像一个耳聋的乐师在演奏一首他听不到的美妙音乐。要想能够帮助众生,就必须在人们所传授的事物和人们自身的存在两者之间不再有任何差别。一个初人门的实践者会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帮助他人的欲望,但是他通常没有足以这样做的精神成熟。然而,当有一个意愿时,就有一条道路,这种利他主义愿望的力量终有一天会带来其成果。西藏最伟大的隐修士之一米拉莱帕曾说,在十二年的时间里,他在洞穴中过着孤独的隐居生活,没有一个沉思的瞬间、没有一个祈祷他不是贡献给了众生的幸福。 
让—弗朗索瓦——毫无疑问,但这种利他主义更是理解而非行动。 
马蒂厄——西藏的伟大哲人不仅对于他们的弟子,而且对于整个社会,都有着非常巨大的影响。他们强有力的人格被生活在他们周围的人以完全积极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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