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第101章


95 各种逃亡
两人重新上了马,白马扬蹄向着林中跑去。
身后的追兵时远时近,箭支一直不断飞来。两人策马转过这片山岗,渐渐地,将后面的人落得远了一些。但是很快,情况又急转直下。一道寸草不生的绝壁,横在了他们面前。
倘若湛如没有受伤,那么这道绝壁他们还有可能攀上去。而现在他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动用一丁点武功。两人在绝壁前勒住缰绳,左右两侧,都是漆黑的山涧。
“怕吗?”
静亭瞧了瞧那倾斜度极高的山涧,笑着摇了摇头。湛如握着她的手道:“那你选一边。”
“左边吧。”
他轻轻道了一声好,一夹马腹便转而向左奔去。但是还没等冲入那山涧,却突然有个声音道:“你们若想死,便死在这里就好!”
声音像是从峭壁之中传来的。两人来到这里的时候都没有细看,此时才发现,峭壁下有一座低矮的石屋。一个老人站在窗前,冷笑看着他们:“死在这里,我还能替你们收尸。下去了,可就尸骨无存了!”
湛如微微一怔,随后脱口叫道:“师父!”
静亭诧异地回过头看他。那老人则眯起眼睛,半晌,才缓缓地道:“原来是老头子家的小十九。”停了一下,他又道,“这两边的山涧猿猴都不敢下,我好心劝你一句,还是回去吧。”
湛如道:“多谢。”说完,也没有下马的意思,转头便要走。
静亭不解地握了握他的手,心道,这不是你的师父么?他既然住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请他收留,或是问一问那里可以逃生。她却不知道,湛如的这个师父,脾气是罕见的古怪。他似乎天生少一根筋,对任何人都冷漠无情,甚至连同情都没有。所以才能忍受一个人独居深山。
湛如自小便知道这位师父的性子,所以这种时候,他根本不费神去求他。
可就在这时,那老人却开口道:“慢着!”
两人皆回头望着他,他脸上的皱纹拱起,像是在笑:“我听动静,你们是在被人追杀吧?”
在这个地方,静亭几乎完全听不到林中的马蹄和喊声。这老人却已知晓他们在被人追杀,如此耳力,她猜想这就应该是教湛如武功的师父了。她不管湛如要怎么回答,抢先道:“是,前辈可否助我们逃走?”
那老人的目光从她面上扫过,又转向湛如:“我记得小十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转过身,“进来吧!”
湛如微微皱眉,静亭推他道:“去啊,去啊。”他抿了一下唇,有点无奈地道:“好吧。”两人下马走进了石屋。
石屋内干干净净,只是光线昏暗,桌上点着一盏小油灯。在一旁,放着几样奇怪的东西,有棋盘、石子、树叶等等……还有几册书,书封看起来都残破不全,似乎被人翻过无数遍。
那棋盘上没有旗子,却是几枚石子围成一个稀疏的圆,树叶和各色羽毛,有的放在圆内,有的在圆外,毫无章法。
湛如瞥了一眼那棋盘上的物件:“父王说师父近年不再练武,潜心研究阵法,原来果真如此。”
老人道:“正是。”他又转头看着棋盘,神色渐黯,“这个阵法,我已经解了二年多,始终不得其法。你若能解开,我便救你二人,如何?”
“这是《纪效新书》的将其头阵么?”湛如向那棋盘扫了一眼。老人见他一句话便说中阵名,不由面露喜色。他对人寡淡无情,对阵法却是疯了一样的热衷。慌忙将一旁的书拿起来:“正是!此处记载的破解之法有误,书言‘聚散相合,攻心为上’,可是我用后,就陷入死局。”
湛如托腮在一盘一侧坐下。他不动那几枚石子,只将羽毛和树叶取出,摆成两条直线贯通两端。他思索的时候,手在棋盘上轻轻敲击,片刻,白玉般的手指夹住羽毛和树叶,将它们一半聚向中心,另一半试图冲破包围。果然,不出一会儿便成了方才一进屋时,棋盘上的状态。
他便又试了其他几种方法,但都徒劳无功。老人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会不会?”静亭道:“你都想了两年了,他想一会儿有什么?”
这老人一顿,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他武功可以说是独步天下,但是让她一说,却也无法奈她这个丝毫不会武的小姑娘如何。这时,湛如突然轻轻一笑,抬起头来说道:“可见天下之事,也不尽然可用武力解决。”
静亭道:“什么?”
湛如招手叫她来身边坐下,然后对那老人道:“书上讲的是对的,此处说的攻心,并非取其阵心,却是心术之意。”他将阵摆回初始的样子,继而,将所有羽毛和树叶打散,排在圆周。可是乱过之后,每两颗石子中间就出现了一枚羽毛或是树叶。也可称是树叶和羽毛夹住一枚石子,就这样,他将所有的羽毛和树叶从阵中撤了出来。
老人望着棋盘,目光渐渐由震惊,变成狂喜。他大叫了一声,将手中的书扔下:“离其阵,乱其心!离其阵,乱其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犹自沉浸在阵法中不能自拔,静亭提醒道:“你是不是该帮我们逃走了?”
老人才如梦初醒,突然跪在地上,向湛如拜了一拜。静亭被吓了一跳,湛如却只是笑,没有推辞。随后,老人起身走出门:“此处没有其他的路,要返回去,就必定要穿过树林。所以你们只能从上面走。”他带着两人走到绝壁之前,“我送你们上去。”
他先走过来,将静亭一托。她只觉得风声一下子变得很响,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绝壁顶上。老人又用相同办法也送了湛如上来,最后,居然还送上了那匹白马。
静亭摸着马头,对他道:“多谢。”可是一转眼,那老人却已经消失在崖边。
她目瞪口呆,对湛如道:“我要是有这样好的武功,一定每天自己跳崖玩儿。”湛如扑哧一笑,捂着肋下的伤口:“那你要练到什么程度,才知道自己跳下去不会死?”静亭一想,这倒也是个问题。他已经牵住马缰,“别闹了,快走吧。”
这道崖已经是磐手山最高的地方,却不是绝路。一侧是林立的峭壁,另一侧却长满了墨绿色的蕨类植物,平坦无遗。两人没有再骑马,而是牵着马不行了一阵。静亭瞧着他脸色,不由得有些担忧道:“你还好么?要不要停下来歇一会儿?”
湛如点了点头,两人靠着一块相对凸起的石头坐下。
山上越高处,气候就越寒冷。这崖上与下面像是两个季节,白马原本乖巧地在一旁走来走去,不一会儿,也难受得蜷缩下来。
静亭想脱了外衫给湛如披上,被他按住:“像什么话。”
她淡淡一笑:“难道只有你会照顾我么?”湛如摇了摇头,靠在她肩上:“我没事,歇一会就好。”
过了片刻,静亭轻声问道:“你本来的打算是什么?”
“嗯?”
“如果我不和澹台律闯进山来,你的打算是什么?”
他顿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藏到三哥的人都死了,王兄撤走,再从这里离开。”
“不回契丹?”
“不回。”
她想了一想,才叹道:“难怪你要送我一柄剑。”
湛如将手放在剑鞘上:“这剑是父王给我的。我用了十几年,送给你也不算太薄。”静亭不知为什么,突然问道:“你能喜欢一个人十几年么?”
之后的半晌都是沉默。就在静亭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他说道:“不知道,这你要过十几年再问。”
静亭本想说好,但是一转念,过了十几年,她还能见到他么?如果见不到,这个问题,似乎也不是特别重要了。
她便也沉默下来。渐渐地,她感到他的体温在降低。轻轻唤了他一声,却只得到一声模糊的应答,湛如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抖,却不睁开。
静亭让他躺在自己腿上,慢慢用手梳理他的头发。这是他们从前好的时候,一个常做的举动,那时候有个秦御医,给她说什么每天要梳头半个时辰。湛如就说,那样手岂不是很累。静亭却突然来了兴致,叫他躺到腿上给他梳。一边梳一边慢慢聊天,半个时辰居然也很快就过了。
后来他有一次提,说我也给你梳好了。静亭却说不啊,我就喜欢给你梳。
那时候他们喜欢一下午什么都不做,两人裹着一条毯子待在床上,各拿一本书看。有时候书看完了,她却懒得下去换,就不管他看到哪里,强制他跟她交换。湛如这个时候便会笑着把书交给她,然后凑过来亲她一下。
她那时的幸福都会让现在的她嫉妒。
她将手放在他额头上,望着远处断开的山崖,不意他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静亭低下头道:“我以为你睡着了。”湛如用墨色的眸子望住她,突然道:“真的不要我了么?”
她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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