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北大》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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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得很清楚,对曾昭抡这样的学者,学术,就是他的〃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就是他的〃不可夺〃之〃志〃。他对化学学科,有一种使命感,有一种生命的承担,因此他愿意为之〃拼命〃,献身。前面说到的他的那些逸闻趣事,正是这样的拼命、献身,以至达到忘我境地的一个外在的表现。学术,学科,对于他,就不仅是一种谋生的职业,谋取名利的手段,而是他的情感,精神,生命的寄托,依靠,是安身立命的东西。这就是这一代学者和费孝通先生所说的〃现在的学者〃根本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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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承担,独立,自由,创造 文/钱理群(6)
我最近写了一篇文章,也是讲这一代学者,知识分子,题目是《有承担的一代学人,有承担的学术》。也就是说,这一代人,做人做事,都是有承担的。我还谈到这样的承担,是有三个层面的:对国家,民族,人类,对历史,时代,社会,人民的承担;对自我生命的承担;对学术的承担。
我读这本《民国那些人》,感触最深的,也就是这〃三承担〃……让我们一一道来。
〃铁肩担道义〃:对社会、历史、民族的承担
这本书写到了几位以身殉道、殉职的学人、报人,其中就有因拒收张作霖三十万元〃封口费〃而惨遭杀害的民国名记者邵飘萍。他有一句座右铭:〃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我想,〃铁肩担道义〃是可以概括这一代人共同的〃不可夺〃之〃志〃的,也是他们对国家、民族、人类、对历史、时代、社会、人民的承担意识的集中体现。这也是对自我在社会、历史中的角色、立场的一个选择,认定:用今天的话来说,他们都自命为〃公共知识分子〃,他们代表的,不是某个利益集团的利益,更不是一己的私利,而是社会公共利益,是时代的正义和良知的代表,即所谓〃铁肩担道义〃。
本书在写到被公认为〃宋史泰斗〃的北大历史系教授邓广铭时,特地提到他的老友季羡林先生在回忆文章中所提到的一个词:〃后死者〃……这是一个极其深刻的概念。这里讨论的是一个学者,特别是历史研究者,他和他的研究对象的关系:不仅是〃研究者〃与〃被研究者〃的关系,更是〃后死者〃与〃先行者〃的关系。因此,先行者对后死者有〃托付〃,后死者对先行者有〃责任〃和〃承担〃,后死者不仅要研究、传播先行者的思想、功业,还负有〃接着往下讲,往下做〃的历史使命。在这里,我可以向诸位坦白我的一个追求:我研究鲁迅,不仅要〃讲鲁迅〃,而且要〃接着鲁迅往下讲,往下做〃(鼓掌)。这就是一种历史的承担意识;在我看来,这才是一个历史学者,一个知识分子,他所从事的历史研究的真正意义和价值所在。
知识分子,学者,对社会、国家、民族、人类的承担,我觉得在两个时刻,特别显得重要。一个是民族危难的时刻。本书写到曾任辅仁大学校长、北京师范大学校长和故宫博物院图书馆馆长的史学大师陈垣老先生,在北平沦陷时期就这样对启功先生说:〃一个民族的消亡,从民族文化开始。我们要做的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保住我们的民族文化,把这个继承下去。〃另一位复旦大学的老校长马相伯在抗战时期逝世,弟子于右任的挽联中赞誉他〃生死护中华〃,说的就是他在民族危亡中对民族文化的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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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承担,独立,自由,创造 文/钱理群(7)
在社会道德失范的时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民族危难的时刻,所以我们的国歌:〃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是时刻有着警醒的意义和作用的。危难中显本色,越是社会道德失范,知识分子就越应该承担〃精神坚守〃的历史责任,大学,也包括北京大学,就越应该发挥〃转移社会一时之风气〃的〃精神堡垒,圣地〃的作用。但现实却恰恰相反,许多令人痛心的丑闻都发生在大学校园里。因此,那些有节操,甚至有洁癖的老一代学者,就特别令人怀想。在林庚先生九五华诞时,我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那里有一方心灵的净土》。我这样写道:〃无论如何,老人们仍然和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个事实确实能够给人以温暖〃,〃因为这个越来越险恶,越来越令人难以把握的世界,太缺少他这样的人了……这样的好人,这样的可爱的人,这样的有信仰的,真诚的,单纯的人了〃,因为〃经不起各种磨难,我们心中的〃上帝〃已经死了,我们不再有信仰,也不再真诚和单纯,我们的心早就被油腻和灰尘蒙蔽了〃。这就是北大校园里的林庚和他那一代人的意义:〃幸而还有他,不然,我们就太可怜,太可悲了。当我陷入浮躁,陷入沮丧,颓废,绝望时,想起燕南园那间小屋里那盏灯,我的心就平静起来,有了温馨与安宁,有了奋进的力量。是的,那里有一方心灵的净土。〃(全场动容)
〃把心思用在自己怎么看待自己〃:对自我生命的承担
这本书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作者所描述的三位教授的三堂课,我想称之为〃最迷人的课〃。
第一堂课,是西南联大的刘文典教授开设的《文选》课。刘老先生讲课不拘常规,常常乘兴随意,别开生面。有一天,他讲了半小时课,就突然宣布要提前下课,改在下星期三晚七点半继续上课。原来那天是阴历五月十五,他要在月光下讲《月赋》。……同学们不妨想象一下:校园草地上,学生们围成一圈,他老人家端坐其间,当着一轮浩月,大讲其《月赋》,俨如《世说新语》里的魏晋人物:这将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第二堂绝妙的课是四川大学教授蒙文通的考试课:不是先生出题考学生,而是学生出题问先生,往往考生的题目一出口,先生就能知道学生的学识程度。如学生的题目出得好,蒙先生总是大笑不已,然后点燃叶子烟猛吸一口,开始详加评论。(笑)考场不在教室,而在川大旁边望江楼公园竹丛中的茶铺里,学生按指定分组去品茗应试,由蒙先生招待吃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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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承担,独立,自由,创造 文/钱理群(8)
这样的课,绝就绝在它的不拘一格,它的随心所欲,显示的是教师的真性情,一种自由不拘的生命存在方式,生命形态。因此,它给予学生的,就不只是知识,更是生命的浸染、熏陶。在这样的课堂里,充满了活的生命气息,老师与学生之间,学生与学生之间,生命相互交流,沟通,撞击,最后达到了彼此生命的融合与升华。这样的生命化的教育的背后,是一种生命承担意识。(全场活跃)
而将这样的意识提升到理论高度的,是我亲自聆听的林庚先生的〃最后一课〃。当时我刚留校当助教,系主任严家炎老师要我协助组织退休的老教授给全系同学开讲座。林先生欣然同意,并作了认真的准备,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反复琢磨,讲课的题目都换了好几次。最后那天上课了,先生穿着整洁而大方,一站在那里,就把大家震住了。然后,他缓缓地朗声说道:〃什么是诗?诗的本质就是发现;诗人要永远像婴儿一样,睁大了好奇的眼睛,去看周围的世界,去发现世界的新的美。〃顿时,全场肃然,大家都陷入了沉思。先生又旁征博引,任意发挥,足足讲了两个小时,还意犹未尽,学生们也听得如痴如醉,全然忘记了时间。但我扶着先生回到家里,先生就病倒了。先生是拼着生命的全力上完这最后一课的,这真是〃天鹅的绝唱〃。(鼓掌)
我们现在再来仔细体会林庚先生的这段话:这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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