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第47章


五寸见方的白檀木雕,刘其琛将祁元夜搂在怀里,俯身在祁元夜耳侧,好像在细说些什么。刘其琛面带微笑、眼神轻柔,右手抚着祁元夜的额头,左手自祁元夜腋下穿过,揽着他的腰。祁元夜的头枕在刘其琛手臂上,眼睛微闭,睫毛轻薄如雨,仰着头似是在认真听刘其琛耳语。他的手抓着刘其琛胸口,将衣衫扯出了道道褶皱。他们身下的被褥上刻着交颈而卧的鸳鸯,微缩镂空的拔步床左右立着烛台,火焰好似在随风而动。
他们仿佛是浑然一体,再容不得第三人插足。
祁元夜送出拜师礼的那一天是他的生辰,十一月初五,比祁威的生辰早了半月。白氏抱恙,祁元夜八岁的生辰宴,自然是不了了之。大房的众人照着往年的惯例送了礼物。祁威的金子,白氏的银子,祁元辰的笔墨,祁蔷的荷包。翰儿偷偷去银楼打了长命锁,当场就要祁元夜戴上,真是个记仇的小家伙。静心院里的人也表了心意,祁陆、祁柒的书简,吴妈妈、侍琴、香草的针线活儿,还有尹子枫的秋千,寒冬腊月,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就冒出来了。张氏到底没来,连丫鬟也未曾出现,祁元夜摸着手中厚实宽大的衣物抿紧了嘴。
冬日的第一场大雪。祁元夜穿着厚厚的狐皮大氅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纯熙院走去,尹子枫沉默的跟在他身边,两人身后留下了两双大小不一的脚印,不一会儿便被纷扬的落雪掩去了痕迹,仿佛从未走过。墙角的一株红梅凌寒盛开,在银白苍茫的天地中独占枝头。那时,人们都以为这是奇迹,却未看到冻僵在枝丫间的南飞候鸟,太早盛开注定会过早的衰败。
师父煮的长寿面仍旧是盐多汤少面焦糊,祁元夜却一口不拉的全吞进了肚里。果然,大雪天吃上一碗热汤面的感觉,简直是暖到了心坎里。祁元夜摸着肚子来回翻看师父送他的玉佩,麒麟青玉腰佩上用楚文刻着“其琛”二字,通透的玉质清澈如水,光洁如月,一看就不是凡品。祁元夜本想推辞,却听刘其琛说这才是真正的入门礼,只好战战兢兢的挂在腰间,心想着回去一定要找个地方供起来。
酒足饭饱,祁元夜自袖筒中掏出红木方盒,扭扭捏捏地呈给刘其琛。若说拜师礼在刘其琛的预料之中,那么师徒温情的木雕就令他不知所措了。就连刘其琛自己都不记得他未蓄胡须是什么模样了,祁元夜的木雕却刻的一分不差。
刘其琛细细抚摸着木雕上的每一道刻痕,当日的情景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那是他半生中度过的最温暖难忘的中秋节。刘其琛握着祁元夜还残留着青紫的指尖,看着他安稳的睡颜,眼角滑下一滴泪珠,打在祁元夜瘦弱的手背上划出长长的水迹。
漫天飞雪,天色昏沉。
屋内两人,一躺一卧,寂静中只有那块青色的玉佩明明灭灭,麒麟舞动,流光溢彩。
第47章 无题
雪融成了水,水又结成了冰。及至房檐上倒挂的冰柱长到了一尺长的时候,新年来了。
楚国昭王病入膏肓,太子和三王子斗得你死我活;晋成公求取了韩国的公主;赵国的太子亲迎了晋国的使节;秦国遭受了雪灾;魏国失窃了宝马;吴国又出了美人……百姓们不懂大人物的想法,只将其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唏嘘几句,或感叹,或艳羡,或无动于衷。一觉醒来,全都忘诸脑后,继续为菜米油盐奔波劳碌。
正月初一,访亲走友。
一大早,祁元夜先给祁威夫妇叩头请安,又跟着大房去松鹤院磕头拜年,压岁钱收了满怀。最后才推开了纯熙院的大门。
九月已经离开了数日,院中的白雪积压了厚厚一层,在和煦的冬日下反射出点点银光。祁元夜笨拙的脚步在雪上发出“咯吱”声,狐皮大氅在身后拖出了长长的痕迹。
“师父。”祁元夜掸去身上的落雪,叫醒了侧躺在软榻上的刘其琛。窗户半开着,冷风吹在祁元夜脸上带来了几分凉意。祁元夜将滑落在地上的被衾拾起盖在刘其琛身上,他皱着眉头、手脚蜷缩,却还是没有醒来。
祁元夜搅落碳盆中的死灰,添上生碳。将要燃尽的炭火只剩下稀疏的火星,被压得愈发黯淡。顷刻,有青烟冒出,盘旋上升,晕出了恍恍惚惚的梦境。
“师父,去床上睡吧。”祁元夜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再次出声。雪越下越大,墙角的雾凇宛如玉树琼花,倒衬得红梅白雪失色了不少。
“噼啪”作响的炭火映红了一室凄清,暖了身子,暖了人心。刘其琛转着眼珠自梦中醒来——湿汗淋漓,祁元夜盘腿坐在他身旁,怔怔地看着窗外。
“夜儿来多久了?”刘其琛将棉被裹在祁元夜身上,握着他冰凉的手轻问,“怎的不叫醒为师。”
“刚进门不久师父就醒了。”祁元夜搂着刘其琛的脖子,任他抱着走向床铺。
“朝食吃过了么?”两人窝在床上,厚厚的被衾挡住了湿冷,暖呼呼的让人心生倦怠。
“吃过了,今儿是初一,夜儿是来给师父拜年的。”祁元夜把玩着刘其琛腰间的环佩。
“已经过年了吗。”刘其琛有些感叹,伸手打开床头的木盒,里面有零零总总的银子约莫三百余两,“这些是师父攒下的零钱,今日送与夜儿作年礼。”
祁元夜捧着掉了漆的木盒,满脸疑惑,“师父——”祁府西席每月的份例是十两纹银,一年也不过一百二十两,三百两就是刘其琛三年的进项。
“收下吧。”刘其琛打断了他拒绝的话。
“那让母亲派几个人来侍候您吧。”祁元夜咽下了口中的话,抬眼看到桌上凉了的饭菜,心中一动。师父喜静,九月离开后,纯熙院就只有他一人了。若是再添几人照料他也不至于太过冷清,大不了等九月叔叔回来时再撤掉就好了。
刘其琛无视了祁元夜话中的试探,直截了当道,“不必了。”
祁元夜心下一沉,有些不安。
不知何时,他们师徒之间已经是无话可说了。师父像阿爹和祖父一样越来越忙,对他也越来越宠溺放纵,像是要将这辈子的好一次给完,好得令人心惊肉跳,惶惶不安。他宁愿师父像从前那样有过必罚,苛责相待。果然是贱骨头么,祁元夜苦笑。
“师父,你会一直陪着夜儿么?”
祁元夜突然想起了昨夜守岁时,翰儿歪着头向他问道,“二哥哥,你会一直陪着夜儿么?”
当时他的回答斩钉截铁,那师父呢?
“为师,我——”对着祁元夜明亮期盼的眸子,刘其琛以为可以信手拈来的假话堵在嗓子眼儿,实在说不出口。这是他此生第一次被人问的哑口无言,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不忍。
“夜儿知道了。”祁元夜扭回头,瓮声道,“师父,你离开时一定要告诉夜儿,夜儿——为你送行。”除了须臾停顿外,祁元夜的声音十分平静。
“好。”
刘其琛看不清背对着他的祁元夜的表情,只是本该欣慰的心里不自主的涌上一股失落惆怅。直到——有滚烫的液体打湿了他的手背,火辣辣的烫的他心口疼。他见过歇斯底里的哭喊,见过梨花带雨的抽噎,却未见过无声的落泪,眼泪一颗颗自眼眶划出,像是未有断绝一般,流到了他的心坎里。苦涩、咸腥。他们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再也剪不断。
爆竹声响,这个以泪为始的年,就这样开始了。
—————————
初一拜亲访友,初二女子归宁,初三赤狗闭门,初四喜迎财神,初五赶穷破五,初六开门迎客,初七初八人谷日,初九祭天初十祀祖。除了祁忠、祁威时常入宫觐见,这个年与往常并无二致。
十一过后,祁府更加热闹了。
战乱频发,灾病肆虐,七十古稀。是以,祁老侯爷的五十寿辰也算得上是大寿了,自然要比五年前祁元乾出生时更为隆重热闹。
筹划采买,宴请宾客,排座回礼。白氏已经几日没合眼了,这是她首次筹办如此大的筵席,一桩一件都出不得丝毫差错。不过她还是婉拒了祁老夫人的好意,李氏、何氏会好心帮她,笑话,不给她使绊子就阿弥陀佛了。白氏冷笑。
主子下人们忙得不可开交,祁元夜、祁元乾几个小娃娃倒是闲的心里长草。不用去夫子那里上课,也不用去白氏那里请安。院子里的雪消了大半,连打雪仗都找不到地方,好不容易堆起的雪人也摇摇欲坠。祁元乾托着下巴,盯着天上的蓝天白云长叹口气,一张脸皱成了包子褶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其实,祁元乾只是在好奇二哥哥究竟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居然要拖到他生辰那天,若是不合他心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