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椅子》第17章


门。赫普吉巴显然不在家。我站起身来,将龟甲放回到桌子上,一时间仿佛觉得,这张桌子不仅仅是一段遥远的童年回忆,它好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从十岁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会离开海岛。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圣灰星期三,当牧师的手触到我的额头,我便感到自己像凤凰涅磐一般,从额头上那一小抹灰烬中腾飞出来。我要离开这里,我跟自己说。我要飞走。大学毕业之后,我很少回来,即使回来的时候,也抱着一种漠不关己的傲慢态度。我甚至没有同休在这里结婚。婚礼在亚特兰大市一户人家的后花园里举行,而那个人跟我们只是泛泛之交。我想起凯特曾经跟我开玩笑,说我把家乡的淤泥滩都忘记了,她说的没错。我一直竭尽全力想忘掉这个地方。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站在赫普吉巴的门廊上,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对白鹭岛的热爱。而且,不仅是对白鹭岛,还对我的母亲,那个在篝火旁边跳舞的女人。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我从来没有做过母亲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在海滩上跳过舞。从来没有燃过篝火。从来没有在夜晚同其他欢笑的女人们一起走进海水中,将自己的生命同她们的生命连接在一起。
13
第二天早晨,我朝修道院走去。昨日还生龙活虎、金光灿烂的太阳,今天不知躲到了哪个洞里。一切都笼罩在浓雾中。一夜之间,整个岛子好像被一层汤沫给覆盖住了。我穿着蓝色牛仔裤、红外套,戴着一顶颜色极不协调的深红色棒球帽,我在家里的杂物间找到了这顶正面印着“卡罗来纳州斗鸡”的帽子。我把帽沿低低地压在前额上,让马尾辫从帽子后洞里钻出来。我沿着两天前寻找母亲时走过的同一条小径向前走去。我闻到了浓雾携来的沼泽地里浓重淳朴的气息,这使我联想起托马斯修士。他的面孔浮现在我的脑际,我的内心感到一阵异样的悸动。我要去找多米尼克神父。如果碰巧撞到托马斯修士的话,那也不要紧,但是,我告诉自己,我不会刻意地回避他。当然,我根本不知道,见到多米尼克之后,跟他说什么。我开始考虑几种不同的策略,好向多米尼克打探母亲切断手指的事情。如果我找到多米尼克,跟他开诚布公地说起这件事,他回头去告诉了母亲,那怎么办呢?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要是那样的话,我在她身上取得的任何进展,都会立竿见影地化为乌有。她大概又会让我打包回家了。在离开家之前,我安顿母亲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朱莉娅·蔡尔德以前录制的烹饪节目。母亲非常喜欢朱莉娅·蔡尔德。我的意思是说,她热爱她。她跟我说:“你觉得朱莉娅·蔡尔德是天主教徒吗?她一定是,对吗?”母亲总是把她的菜谱抄下来,特别是那些用虾作原料的菜谱。如果她想按照朱莉娅的菜谱煮虾的话,她只要打发一名修士带着渔网去小溪里一趟就成了。修士们用手工编织渔网——6×8英尺的渔网——不仅仅在“洼地”一带,而且在整个东海岸沿海的古董店和渔具店里都有出售。有一次,当我和休在科德角半岛度假的时候,我在一家店铺里见到了它。渔网包装标签上印着一段《圣经》:“撒出你的网。”经文源自《约翰福音》,我相信标签上就是这样说的,因此,人们必须遵从上帝的诫命购买渔网。“这种推销方式很狡猾,是吧?”休发表评论说。渔网标价七十五美元。我一边走一边回忆起修士们坐在修道院方庭里修剪整齐的草坪上编织渔网的情景,他们身边放着一捆捆棉线绳和一桶桶铅砣,长满老茧的双手漫不经心、姿态优美地前后舞动。我过去以为,手工编织渔网一定是地球上修士们谋生最奇特的方法了,但是两年前,迪伊告诉我,西部有一家“很酷的修道院”,向电影明星们出售喂养美洲驼的干草。我们大肆讨论了一番哪家修道院的谋生方法更加不同凡响,或者说,更加有利可图。我们判定,喂养美洲驼更胜一筹。
▲虹桥▲书吧▲BOOK。HQDOOR。▲
第27节:美人鱼椅子(26)
当然,编织渔网比做奶油软糖或者大黄果冻要奇特多了。迈克曾经是一名撒网好手,他用两只手抓住渔网的边缘,牙齿咬着上端,把渔网像飞碟一样旋转着抛出去。渔网飞舞到空中,然后,随着扑通一声巨响,落回到溪水里,在水面上溅起烟圈一样的水花。他用力将渔网拉起来,抖一抖,我们的脚边便布满了蠕动的银虾。当我走出最后一片树丛时,我朝修士们居住的屋舍望过去,屋顶的红瓦在朦胧的光线中幽幽地泛着粉色。我意识到,我正在期待看到托马斯修士的影子——希望这黏稠的早晨出现一道裂缝,他会像在花园里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出来。当我走近玫瑰花园大门口的时候,我想起了母亲掩埋在那里的手指,浑身打了一个寒颤。我忽然记起了好多年来都没有想起的一件事情。母亲和她的神功灵符。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母亲定期从一本天主教徒用品目录上订购这些东西。我觉得它们像挂在手镯上的小饰物,唯一不同的是,它们都是肢解开来的人体部分——脚掌、心脏、耳朵、上身、脑袋和手掌。后来,我终于猜出它们都是祭品,是求祈者以其所受痛苦的形式而进行的祈祷。当母亲觉得自己患上了白内障,她就把一个眼睛灵符放在茜娜拉的雕像前;当她的膝盖关节炎发作时,她就留下一个腿形灵符。我不禁想到,她是不是想让自己的手指成为最后的神功灵符。我从教堂的后面兜过来,沿着两旁长满树木的一条大路,朝修道院正门口的接待室走去。接待室设在一栋小房子里。门廊上遮盖着一片倾斜的屋顶,枯黄的忍冬花从屋檐上垂下来。门里站着一位秃顶修士,两道不修边幅的眉毛,弯弯地压在一副黑边眼镜上面。我从他身边经过,朝修士们称做礼品店的房间走去,他朝我点点头。我粗略地看了看店里陈列的手抛渔网,然后,转动一个吱嘎作响的小架子,查看上面挂着的玫瑰念珠和圣徒牌。我看到一叠水鸭绿封面的小册子,拿起一本,吃惊地发现,这正是凯特说她印制的那本小册子——《美人鱼的故事》。我把书翻到第一页:“根据《黄金传奇:先贤史记》中的记载,1450年,一个名叫艾茜诺拉的漂亮的凯尔特美人鱼,游到了康沃尔郡的海岸上,那里刚刚修建了一所本笃会修道院。她除掉自己的鱼尾巴,将它藏在岩石中间,然后,她徒步去附近探寻,并且发现了这个男人聚居的修道院。她多次秘密探访——”“这是关于我们的美人鱼椅子的故事。”一个声音说道,我从书上抬起头来,看到刚才那位秃顶修士正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口上,好像要把自己固定住似的。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巨大的木制十字架,嘴角两边残留着涎水的痕迹。“我们的一位修士写的小册子。恐怕是相当充满幻想的东西吧。”“是的,我一向很喜欢这个故事。”我对他说,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个故事了。现在,故事的大部分内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如果你是来参加导游团的话,恐怕你刚刚错过了时间,下午三点钟才会再有一次,虽然坦率地说,我并不觉得导游讲解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只是一大堆‘这里是修士们祈祷的礼拜堂,这里是修士们编织渔网的渔网房,那边是修士们洗袜子的洗衣房。’”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是,当我笑起来,他却带着几分恼怒地望了我一眼。“不,”我说,“我不是来参加导游团的。”我把早先塞在牛仔裤口袋里的一张十元钱钞票掏出来,买了那本小册子。“这位作者,多米尼克神父——我在哪里能够找到他?”我说,“我想让他给我签个名。”“在书上签名?”他摇了摇头,“如果他开始在书上签名的话,我们就无法跟他一起生活了。我们现在已经很难与他共处了。”我再一次不敢肯定,他的话是不是当真的;他身上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让人捉摸不透。“我想,他大概在图书馆吧,”他说,“就是教堂隔壁的那栋白色灰泥建筑。图书馆对游客开放,但不是全部。你会感到吃惊,人们会跑到哪里去。昨天,我们正在吃午饭的时候,一位女士走进了食堂。她拍了一张色拉台的照片!”一个女人擅闯禁区让我感到好笑,他因此受到了冒犯也让我感到好笑,但是,实际上,让我感到更好笑的,还是修道院里居然冒出了一个色拉台。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母亲的主意。这是令人难以置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