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读与背离的往事》第19章


苗训的家乡是一个黑白的小镇。
小镇的天空一年到头都阴沉沉的,仿佛随时要下雨,可真正下雨的日子并不多,空气却总是湿乎乎的。即便刚下完雨,天上还是阴沉沉的。所以小镇的人从没见过太阳、月亮和星星,更没见过彩虹。
小镇的房子看起来全是照着一个模子抠出来的。房顶铺着黑色的瓦,外墙也都用煤灰刷成了深灰色。只是有钱人家的房子会盖得大些,穷人家的房子盖得小些,最穷的人住在草房里。即便是草房,铺在房顶的稻草也要用河里的淤泥抹成黑色,木头柱子和土坯墙也要用煤灰刷成深灰色。
小镇的街道上铺着黑色和灰色的鹅卵石。因为都是些小石块,所以在上面走的时间长了,脚就会硌得生疼,时间再长点就会起水泡,水泡破了还会长茧子。时间久了,小镇人的脚底都长了一层厚厚的茧。只有有钱的人没有,因为他们都穿厚底靴子。
在小镇人的眼里,世界只有黑色、灰色和白色,因此他们认为世界就应该是这样的。而且在他们还据此推断,黑色和白色代表着道德,灰色是由黑色和白色调和成的,也属于道德的一部分。对于别的颜色,无论是暖色系还是冷色系,他们都会觉得刺眼,就和我们看到强光的感觉一样。在小镇人的意识中,黑色、灰色和白色之外的任何颜色,都是以让人视觉混乱为存在目的的,而视觉混乱往往就是道德败坏的开端。
小镇的人觉得生活的幸福与否完全依靠道德的维系。如果道德缺失了,那他们的生活就会不幸;如果道德沦丧了,他们就会在水深火热中煎熬。所以,小镇的人乐此不疲地维持着黑白的世界。他们的脸色不是发黑就是惨白,看不到一丝红晕。在出门之前,他们都要用木炭把嘴唇涂成黑色。他们穿的衣服不是黑色就是灰色,连最爱美的女孩子也是如此,只是多了些花纹而已。其实女孩子们还可以穿白色的衣服,但谁也没有这个胆量,因为如果不是天生白皙且身材绝佳的人,白色的衣服只会把人衬得更难看。小镇的人吃东西也很在意,只吃鸡或鱼的肉,因为是白的。如果要吃猪肉或牛肉,就要在烹制的时候使劲放酱油,直到这些肉看起来是黑色的才行。
有的时候,小镇人维持黑白的方法很粗糙。比如铺在草房顶的稻草没有染成黑色,他们就会把草房付之一炬。又比如有个女孩子头上带了朵黄色的野菊花,他们就会把她的衣服扒光,在脖子上挂一双破鞋,然后用藤条抽打她的背脊。甚至有的小孩在说话的时候无意中带出了其它颜色的字眼,家里的大人也会冲上去给他个大嘴巴,还要骂:“你才多大,就学会耍流氓了。”当然,粗糙的方法往往只针对住草房的人、女人和小孩子。
好长一段时间里,苗训都是个坚定的黑白主义者。他眼中的世界就是黑白的,不过这并不是说苗训的道德水准有多高,而是因为他天生是个色盲。
对一个色盲而言,生活在黑白的世界应该是最幸福。如果依照小镇人的定义,在他的眼中世界只有幸福,根本不存在不幸。但事实正好相反,无法分辨黑白和彩色,也就等于无法分辨不出什么是道德,什么是缺德。因此,他注定只能生活在茫然中,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愿意承认这点。
这里有一点要补充,我也是个色盲,准确地说应该是色弱,我只是分不出接近的颜色而已。所以,秋天的颜色事实上不一定是淡蓝色的,可能是淡绿色或淡紫色的。但是她一定是个白色的女人,因为在黑白的色域我还是分得清的。她偶然发现了我的这个缺陷,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而且这种兴趣持续了好长时间。每天她都要拿几十样东西让我猜颜色,更要命的是无论走到哪,都会指着一个东西问我:“这是什么色的?”也不管当着多少人的面。这种游戏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白痴,因为我真的拿不准到底是什么色的。我想苗训不愿承认是色盲的原因,就是害怕小镇的人对此产生兴趣吧。如果小镇里所有的人整天围着我让我猜颜色,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现在苗训的面前有两种选择:要么承认自己是色盲,然后让小镇的人烦死;要么承认自己是分不清好歹的下流坯,然后让小镇的人打死。苗训不想死,所以他既不承认自己是色盲,也不承认自己是下流坯。为了掩藏自己的本质,他表现得非常过激,就是说对别人讨厌的东西,他就愤怒;别人愤怒的东西,他就歇斯底里。但因为必须要等到别人先有表示才能做出反应,所以大家都觉得苗训总是慢一拍。
苗训也想找出些别人愤怒的规律来,因为反应迟钝也不是件好事。他发现对于纯粹的黑色或白色,人们是不会愤怒的,这就说明愤怒只存在于灰色的领域。但世界上纯黑或纯白色的东西毕竟太少了,所以这个规律在现实中并不好使。
苗训的改变是从那个带着野菊花的女孩开始的。从那天开始,苗训的世界变成了一半是黑白的,一半是彩色的。
3
自从断货以后,赵普粮店伙计们的郁闷生活就开始了。
伙计们的月钱是由底薪加奖金组成的。赵普希望伙计们在干活的时候多卖点力气,所以他把底薪定得非常低,仅仅够养家糊口的。不过伙计们并不在乎这个,他们根本就不指着底薪活着,他们的收入主要来自底薪外的奖金和奖金外的克扣。
我们知道赵普粮店的大米白面都是从军人开封城拉来的军粮,而且都是当年的新米新面,不掺麸皮,价格还比市面上便宜不少,所以生意一直很不赖,伙计们通常可以得到比底薪高出几倍的奖金,逢年过节还有双薪和红包。
除了奖金之外,伙计们还练就了一手克扣粮食的好功夫。他们穿的裤子通常比较肥,准确地说是裤腿比较肥,比裤腰还要宽,而且都是收口的。来上班的时候裤腿总在腿上晃里晃荡。但到了下班的时候,裤腿就会像气球一样鼓胀起来,里面装满了克扣来的粮食。这些粮食可不是从买粮食的老百姓那里克扣的。到赵普粮店买粮食的老百姓图得就是货真价实,而且他们都随身带了弹簧秤。伙计们克扣的粮食其实都是赵普的,名义就是损耗和搞促销活动。
其实赵普对伙计们的损公肥私心知肚明,但他并没采取措施,因为他的货源来路也不正。总之,在断货之前,赵普粮店的伙计们可以算是百姓开封城的高收入人群了。但是自从赵普断了货之后,伙计们的收入就只剩下底薪一项了。看着微薄的薪水,伙计们欲哭无泪,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想辞职,一是因为他们和老百姓一样,总盼着明天赵普能把货发出来,二是因为他们找不到和以前收入一样高的工作。人总不能越活越抽抽吧。
自从赵普断货之后,就连粮店的伙计们也吃不到大米白面了。平时克扣的粮食,早被他们以更低的价格卖给奇形怪状的老百姓了,自己一点存货也没有,因为谁也想不到赵普会突然干出断货这种缺德事来。
伙计们只能吃粮店里存的陈年粗粮过日子,他们不能到别的粮店买粮食,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底薪少得可怜,根本买不起其它粮店贵得要命的大米白面,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卖粮食的,如果到别的粮店买粮食会被人家笑话死,这点体面他们还是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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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粮吃的时间长了会伤肠胃,尤其是对于已经吃惯了细粮的人。伙计们也希望像奇形怪状的老百姓那样到赵普的饭馆去喝两口酒,但遗憾的是这个愿望他们也实现不了。赵普早就下了命令,赵普的饭馆一律不许卖酒给系统内的人,不仅包括粮店,还有杂货铺和戏院。只有瓦舍除外,因为瓦舍里的供货系统是来自官人开封城的,他们根本就瞅不上赵普饭馆的红高粱。因此,赵普饭馆的跑堂不敢把酒卖给伙计们,而且如果被密探发现了的话,他就会被绑在路边的树上,用手指粗细的皮鞭把后背打出红色的围棋棋盘来,而且还要往上面泼高粱酒。另外粮店的伙计很好认,他们的裤腿总是肥肥大大的。
伙计们出门也有危险。自从百姓开封城喝醉以后,奇形怪状的老百姓们脸上都有手印,那是因为胡说八道被密探扇出来的。只有密探和其它粮店的老板没有,因为他们没喝酒。不过这些倒霉的伙计们也没喝酒,所以他们的脸上也没有手印。这样一来,他们出门的时候就会被误认为是其它粮店的老板或密探,所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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