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夜》第24章


“他们不检查任何证件?”她像失去知觉般地被他带进电梯,但仍然下意识地问道。
“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不用他妈的结婚证明就可以同居的酒店。”
他仍然紧紧地揽住她,一直把她带进房间。
“先洗澡休息休息,我们只有一个晚上的蜜月,对不起,我只付得起一个晚上的房租,不过很精彩不是吗?”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一眼这间全天蓝色――天蓝墙天蓝家具天蓝窗帘天蓝床罩如同置身于海洋深处的小屋,她惊愕地看着他,以及他身旁身后这一个曼妙到虚假的场景,想要说什么或者说想要反抗什么,但他已经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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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场爱的熊熊烈火,她来不及思索就被吞噬了,在火焰翻卷燃烧的间隙,她的眼前闪现苏州水乡招待所,她穿着毛衣战战兢兢躺在阿三身边,初夜已经那么遥远模糊,模糊得好像发生在某个梦境里,她深深的、深深的将自己置身于火焰深处,完完全全地舒展开属于自己的一切,自己的心和身体,包括蕴含在身体隐秘处仍然保留着处女膜破碎时剧痛记忆的阴道,以及子宫,那一巢痛苦和快乐的源发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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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欢乐是和伤痛一起到来,她哭了,那么多的眼泪从双眸涌出,就像水从阴道里涌出,但所有的泪和水都被他吮干了,他像死里逃生般地喘息道,“不要再离开我了。”他把她的泪水看做高潮到来的反应,他称她,“高潮时哭泣的女人。”她的哭泣令他更加狂热。就好像他们互相遗失了很久重新找到彼此,他带给她的爱就有这么一种还给她一个失落的世界的意味。
“南方虽然让我讨厌,但他们有不需要证件的酒店,我们的开端好极了,开端很重要,回上海后有任何麻烦都不怕了,我们是要结婚的,只是会有不少麻烦。”他告诉她,仍是漫不经心的,她并不吃惊他谈到结婚,自从收到他的明信片来到海南,便开始进入与现实脱节的奇遇,她就是在盼望奇遇中成长起来,在一个接一个失望中等待着,现在命运终于逆转到她向往的轨道。
那时候已经是次日上午,整个上午他们躺在床上,做爱后的谈话,有一搭没一搭,话题不连贯,好像俯拾即是,但日后都成了重要的现实,比如麻烦,比如婚姻,比如开端,关于开端的说法就像一个启示,不,对她就是真理了,她在海口酒店的床上深深明白,这个叫李成的男人,是命运带给她的。
“李成,我告诉你,我要走,我要出去,我不要在中国结婚,除非你带我去那个不需要证件没有人监视的自由世界。”
她很感激他居然向她点头,他说,“我会带你去的。”虽然他的“带你去”是比较抽象的,她也是在以后漫长的生活中才慢慢明白,他心目中的“出去”与她的“出去”是有偏差的,他那个自由世界比较虚幻比较模糊,并不是通过签证就可以到达。
当时,他们相拥着躺在天蓝色的床上,眼望天蓝色天花板,即便闭上眼睛,天蓝色仍然透过眼帘像海水一样蓝盈盈地包围着,就像躺在海底,一个真空的世界,这真空的一刻将一个宽阔的天空装到了她的心里,她觉得只有李成这个男人可以带着她飞翔,飞得很高,掠过所有的藩篱、规则,掠过让人窒息的庸常。
他们直到三年后才结成婚,因为李成是有妻子的,虽然已经分居,那天他把她带到酒店时,其法律身份是已婚男人,他和妻子分居了两年,居然忘记自己还有婚姻这件事。
这件事是心蝶一生中几近令她崩溃的挫折,心蝶先把李成屋子里所有可以砸的东西都砸成碎片,包括他的一台九寸黑白旧电视机,李成在艺术学院的宿舍成了一片废墟,接着心蝶把与李成合影的照片全部一绞为二,这似乎比砸碎东西更刺激李成,他哭了,李成的眼泪令心蝶受到震撼,这么一个自信强悍的男人流泪了,这让心蝶有隐隐的快感,她对他的暴力报复至此结束,但是接下来长达一年的冷战是更可怕的折磨,按照李成的说法。
李成是不会轻易退却的,他反而因此去面对离婚的种种麻烦,其间不间断地给心蝶写信报告他的离婚过程,虽然心蝶并不回信,但我相信你在读我的信,因为你没有把信退回,李成后来告诉她,他完全相信他的信最终能打动任何他想打动的女人。
事实上,那段时间李成周围并不缺少女人,但男人更需要追逐的感觉,需用挑战,他这么告诉劝他放弃的朋友,李成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把婚离成,并重新把心蝶追到手同时还得跨越心蝶父母尤其是母亲的阻挠。
只有李成有这般的行动能力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著加厚脸皮,他曾经等在心蝶回家的路上,把她交往的男朋友赶跑,最经典的一次,李成拦截的是心蝶打算认真相处有结婚远景的男友,一个看起来斯文衣着讲究的男子,面对留长头发穿破牛仔裤双手叉腰准备打架的李成,该男生以为碰到流氓而大惊失色而却步在路口,心蝶一时恼羞成怒失去理智,完全无视公众场所围观的行人和被晾在一边的男友的感受,冲上前和李成推推搡搡扭成一团,然后是跟着李成走了。
并非是被李成的武力征服,而是她渴望被征服,当其他男人的怯弱令她深深失望的时候,只有李成可以把她带上不同寻常的旅途,他们一起去西藏、新疆、云南那些梦幻色彩浓烈的异域,给她她年幼时便向往的生活方式――那种看起来非常不实际,远离日常富于浪漫气息的旅行生活,令她对他们未来也涂上了梦幻调子。
直到拿了结婚证书,他才搬到上海,真正定居下来,而心蝶则通过两人的分分合合,体会着开端已成定局的真理,那个解放的夜晚,留给她爱的体验和无拘无束的飞翔感,使她无法丢弃那一个她曾经在天蓝色的自由海洋感受到的宽广的天空,而这是和水乡初夜的记忆连在一起,她的幸福感受是建立在关于苦涩的记忆之上,那是阳光和阴影的关系,也就是说,没有阿三,就没有李成,这就是她终归会走向李成的命运,当她走向李成时,她才从蝶来变成了心蝶。
婚姻到来,和李成的性爱也从热烈走向平淡,在床上,心蝶不再哭泣,仿佛李成一个人在攀登高潮,甚至这一点李成都疏忽了,而心蝶从来没有告诉李成,她不是个在高潮时哭泣的女人,也许她连什么是高潮都不太明了。当初和李成的性爱激情,不是因为性爱本身,而是它发生时的背景,躺在海洋里感受着天空的辽阔,是挣脱藩篱游向自由世界的快乐,并意识到这自由得之不易而要去握住它的全力以赴。
可这些张力因为婚姻,因为身体结合的合法性而消失了,性爱不再负载那么多情绪时便还原到其本身,然而纯粹的性爱于心蝶是没有意义的吗?她为何没有来自于身体的幸福感?
心蝶是渐渐明白关于床上生活其实已经从她和李成的人生里淡出,心蝶内心的缺口出现了。而李成已经像台风一般刮向另一个港口,他要去实现事业上的野心,性爱也罢,家庭也罢,都在野心之后,“五十年代出生的男人只剩这么点时间了。”李成这样告诫他的同路人,他其实更喜欢奔忙在路上的状态,或者说,以这样一种忙碌方式抗衡生命呈现的虚幻感,这正是让心蝶感到郁闷的方式,他忙碌着,却把这种空虚留在家,留在她驻足的空间。
她正在囤积力量准备突破这样一种生活时,出现了李成的第一任前妻,这简直像天意,它既是打击也是激励,它是心碟进行突破的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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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蝶再一次选择与李成同行,其实几乎没有选择,当时接李成电话时她对终于可以成行美国感到十分意外,她需要消化这个意外而显得缺乏耐心的匆匆挂断电话,她放下电话后才变得越来越兴奋。
这晚恰好海参来电话,她忍不住告诉他她将和丈夫赴美,海参毫不掩饰他的惊喜,给了她许多旅美指导,并力邀她和丈夫去他的西雅图的家做客,就在这个瞬间她强烈地思念起阿三,仿佛阿三的家就在海参家附近似的,她禁不住地要去看看他,那时她甚至还没有一张出国护照,更不知道是否签证顺利,而让她郁闷的是自从海参与她联系上竟从来不向她提阿三,似乎他早就看透她等着听阿三的消息,而他偏偏恶作剧地对阿三状况不置一词,如果他记恨她,便是以这个方式在报复她吗?
事实上,她和妹妹多次讨论海参,却也从来不提阿三,她好像要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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