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一盏心灯》第27章


太委屈了吗?
但是在另一方面,老人又非常慷慨,譬如他在44年获得教育部第一届中华文艺奖时,将两万块奖金全部捐给师大艺术系做为奖学金、48年更举行师生画展,将所得15万元,悉数捐赈中南部水灾,这一年来更将包括鞭蓉玉观音传家宝及旷世收藏捐赠故宫,且有以一百张作品义卖的壮举,连他的书籍都正在整理归类,陆续捐给师大美术系的图书馆,所以老师及师母的俭省,更显出了他们的伟大,看着老人翻捡出发黄的空臼页创作,并用那薄得透明的日历纸打稿,怎不令人感动呢?
老师待人也是极厚的,几乎每天中午都要带我吃馆子,而且把台北的餐厅点名排列,尽量不重复,使我才回国不到一个月,已经胖了4公斤。
“今天中午一块吃饭哪!龙都酒楼怎么样?”老人一面染云,一面拾头看了看钟。
“噢!老师,对不起,今天早上我进门时已经跟师母报告过了,中午要去冲片子,所以请假,不去吃了!谢谢您!”
岂知老人突然把笔一扔:“你不去吃是吧?我不画了!”
当然我还是乖乖地去了。此外还约了何浩天先生。
何浩天先生的工作态度,黄老师是佩服的,也就因此,这去每次由何馆长邀请:到世界各地参观讲学,再忙,黄老师都会前往。记得4年前,历史博物馆邀我去佛罗里达州参加西棕榈滩博物馆的中国古代造纸印刷展揭幕,看到坐了二十多个钟头才下飞机的黄老师,居然以站马步的姿势画成一巨幅山水。若非有何馆长,谁能请得动,又若非是黄老师,谁能以86岁高龄,而精神奕奕,振笔如飞呢!
那一年在纽约:我已经见到了老师一个人吃一人半份牛排的惊人胃口,近两年他虽然心脏稍有不适而食量略减,倒也还及得上常人。问题是他虽吃得少些,东西可不少叫,不断地往别人盘子里夹菜,而且绝对不能剩。所幸白云堂的学长王南雄早授我一计:自己的盘子里总要留一点菜,免得他以为你没吃饱而一直推给你,此外不要坐在他的右手,因为只要桌上有吃不完的东西,老师到头来一定会在盘子里转汤匙,匙把子指着谁,谁就得吃,而扰统计,右手最易中奖。
其实我也有妙招,就是不待吃完,先以有急事为由遁逃,由于早曾报备,往往都能如愿;此外若真逃不掉,碰到叉烧包一类面食,则可以先把馅吃掉,再将皮揉成个球,放人衣袋,保证老师不知道。
下午照例3点钟开始研究工作,我准时赶到,老人午睡未起,原来中午又转去新生画廊看了周澄的画展。不论多么忙,老人看画的兴致是绝对不减的,甚至边时报周刊出版的一本台历,他都翻了又翻,里面全是年轻画家的作品,他或不尽赞同那些新派的画风,但表示多看看别人,自己总是受益。座后更常放着集邮簿,敢情他老人家还集邮呢,据说邮局这几十年来出的邮票,一张也不少。对艺术的热诚,新鲜事物的好奇和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应该是这位90高龄老人,却心身都年轻的主要原因。
此外由徐悲鸿先生民国27年给黄老师画像的题诗“天下谁人不识君,黄君到处留清名,人川肾使耗子化,亲爱精诚来往频。”更可以知道黄老师处人之厚,也因此,虽然他享天下之大名,70岁时为艺坛推为“一代宗师”,却不致遭人忌。那谦牧的胸怀实在是他心中另一片广大深阔的山水。
才等了一会儿,就见老人从楼上下来,一面怨我们为什么没有叫他,说是根本不曾睡着。或许正如安霞所说,老师习惯表面看,是随意挥洒,实际为了将自己毕生画学传授出来,即使在睡梦间,也是心心念念的。
果然纸才铺展,笔已落下,是以山马笔抖动表现的飞瀑浪花,白云堂超迈前修的自创新法。
“古人大概因为不容易看到像尼加拉那样的长流巨瀑,中国唯一的黄果树瀑布又远离中原,所以总以细线来勾绘水纹。我也是在欣赏美国的尼加拉、南非的维多利亚,和南美的衣瓜索大瀑布之后,才有了深切的感悟,发觉仅以流滑的线条表现层层堕落的水花是不够的。”
说着,那如万马奔腾的巨瀑,已经在腕下呈现。他是以山马笔半侧锋表现的,一方面不断拌动笔锋,表现出水势奔泻的动态,一方面趁着先前的笔触未干,以浓黑强调出较阴暗处,所以乍看以游龙般的笔意快速扫出,实际加上了收拾的小工夫。许多人摹仿白云堂飞瀑,不是流于松散元物,就是刻板凝滞,当是由于不知以这两种粗细笔法相济的结果。
“大胆地下笔,小心地收拾!”老人正好又用上了他在师大美术系教课堂说的那两句话,这已经成为了他的口头禅。突然听到画室外阿健大叫,众鸟齐呼,悉悉卒卒地由门外冲进一团黑影,直窜向老师,差点使站在高处抬着摄影机的我摔下来。定睛看,对知道是养在楼顶的狼犬,此狗平日司顶层的巡逻之职,保护老师富可敌国的收藏,其少下到平地来,所以我称它为“天狗”。
或许因为难得趁着阿健打扫而偷溜下来,天狗向老师撒娇一番,便转奔向园中,师母和阿健都紧追了出去,适巧有人按铃,少不得在门外等了稍许时间,待阿健把天狗拖上楼,才进门。
“是某画廊的负责人和一位收藏家。”师母先进来说,跟着便见客人走人,画廊的先生想必是熟客,直趋桌前问安,说是有位收藏家看中了一幅外面拍卖的作品,因恐非老师真迹,不敢买,备了照片,想请老师审阅。
提到看画,老师兴趣自然大,不论是别人的作品或自己的旧画,总有见到新朋旧识的快意,若逢画如知己,老师更不借斥巨资,或以自己的新作交换。许多画廊收了古画不易脱手,更乐得换上白云堂的作品,反倒易于售出,怪不得有人说老师的画是有价证券。
来客匆匆取出几张大照片,有全景,也有特写,画的正是飞瀑雷鸣,递到眼前,老人已经笑说:“假的。”
就在此时,画室一角,那画廊负责人在师母的协助下,将另外一幅4尺的原作,用师母发明的滑轮升降架悬起来,但见笔意老辣、设色浑厚,正是近年的淋漓之作。看得老师频频点头,似甚自许,收藏家见状,也就要求与老师站在画前摄影,原来那是先为画廊收购的作品,收藏家在买画时为了确定为真迹,所以要求拿来请作者鉴定。至于另外带来的照片中作品,一看便是赝品,自然这位聪明的收藏家是不会要了。
我想,对于眼力不甚佳的收藏家,如果能用这种方法,应该既保险,又因为有画家同摄的照片为证,而增加了自己作品的身价。只是若人人如此,老师岂不要忙坏了。
二人离开后,我突然想起前一天傍晚有人拿了几张古画请老师鉴定,都是了不得的名家之作:“昨天那几张画,真不真哪?我因为在客厅拍摄幻片,没看到!”
“有真有假,沈作是真的,唐作可是赝品。”老师把笔停下来,叹了口气:“这些人大有钱,也太不小心,几百万一张,买个假东西回来!”
“您点穿了吗?”
老人未答,继续画那瀑布的远景。门外的大鹦鹉则唱起整首的“梅花”,画室长几上的石燕、胡锦,和檐下的画眉也应和了起来。
“这只胡锦鸟是自己飞来的!”师母说:“外面一只最会唱的画眉,则是失而复得。有一年那鸟飞走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老师伤心得很:突然鸟又回来了,只是在外面盘桓,任我们怎么引诱,都没有用,还是老师托着笼子一招,居然就进去了,你说高兴不高兴。”
老人也乐了,一边画远山,一画打开了话匣子,从他当年带着鸟、携著名兰闯关被扣,怎么送去检疫化验、物归原主的故事,谈到了为了把自己寻得的珍贵兰花携回国内,所费的苦心巧计,怪不得有一天中午我们站在门口等车时,他用手一片,片抚弄着廊下的兰叶,对我说:“花草是通灵的,他们跟人一样,你要去摸它,去爱它,才长得好!”
相信他表现的云情水意是如此,他由“观物以情”、“移情人物”,到“物我相融”,由对大自然景象的观察、了解,到深深的爱恋,再以自己腕下的笔墨语言描述出来,正像此刻所画的远山烟霭,表现出一种自然与心灵共有的动感。音响有共鸣,绘画与心灵的律动之间何尝没有共鸣呢!
“画云要多观察,停云、流云、雨云各有特色,譬如画停云,每每施于山洼溪谷之间,水份不宜太湿、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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