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孤男寡女》第49章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安哥,我哥哥骗我,是吗?”那双黑眼睛看着我。
“是啊,他骗你呢,咱们玉茭长大了当女兵去。”“哦,我要当女兵咯,我要当女兵咯。”我想起来了,那个在重庆永川黄瓜山的乡村。探亲假,我没有回家,而是和大傻一起去了他在乡村的石屋。那个秋天,山上的茅草金黄。就在这个秋天,老爸在医院去世,部队辗转通知了我这个消息,我没有告诉大傻,第二天,和他一起踏上了回哨所的归程。
我打开房门,来到楼下包房,又有一帮家伙围在里面喝酒,沈汉也在,每人身边坐了一个妞。那个带头唱歌派头十足的家伙见我进来,冲我喊:“嘿,怎么样,那妞够爽吧?哥们以前上过,技术不错,所以介绍给你。她有没有跟你说她是大学生?”他见我茫然地看着他,得意地说:“把你骗过了吧?哈哈,老子没有上她的当,照样把她干得哇哇叫。”这家伙牙齿黑黄,边说边挥舞着拿着烟的右手,还在他身边的妞脸上拗了一下,满脸得意的神情。但随后他马上变得惊慌失措,因为我突然上前抓住了他的领子,把他的脸拉到自己跟前。
“你认识大傻吗?”他不知所措,完全不清楚我问他这句话的用意,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认识、怎么了?”我挥拳在他脸上狠狠地来了一下,把他打到地上。
“操你大爷,你干的是他妹妹。你们他妈的干的是你们自己的妹妹!”所有人都看着我,没有吭声,也没有人上来劝解,好像脑子已经停顿,不明所以。半晌,那家伙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地问沈汉:“他怎么了?”又看着我身后:“你有哥哥吗?”我回头,那个大眼睛姑娘在另一个战友怀里,刚刚走进来,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小心地回答:“我没有哥哥,我爸妈就我一个。”“操!”我转身走出包房。
我不知道今晚我为什么要发火,我他妈以前不也这样乐此不疲地和各种款式的姑娘交欢吗?难道因为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就有资格像个卫道士一样责骂别人?要不你就彻底堕落,要不你就永远清高,这副谁都排斥的模样简直让人恶心透顶,比那帮家伙更他妈让人恶心。
夜风中,我走过解放碑广场,人们一群一群,表情却各不相容,他们也只是孤男寡女,因为仅爱自己。四面高楼林立,解放碑像是一具不合比例的阳具,可笑地萎缩在广场中间。这就是这座城市的根。
50、什么是归宿?
大巴从高速公路下来,停靠在永川市客运中心。候车室里南来北往的人歪七扭八地坐在玻璃钢椅子上,里面混合着香烟和汗味儿,还有谁包里浓烈的海产品干鲜味道。我仰着脖子,看了看显示屏上滚动着的客车时刻表,费劲地寻找去黄瓜山最近的车次,那是十分钟过后一辆到四川泸州的过境客车。
半个小时后,客车就颠簸在了黄瓜山山脉。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路上,车窗外掠过的都是掉光了叶子的孤独的梨树枝条。一些梨树枝条上挂着采摘后没有清理的白色塑料袋,远远看去,就像开着一大片繁茂的梨花。大概见我看着梨园的目光过于专注,旁边有个本地农民主动告诉我,这些塑料袋是梨子成长期套在果子上延长生长并起保护作用的。我向他微笑了一下,继续看着窗外。
单调的景色终于让我厌倦,我昏昏欲睡,于是告诉驾驶员,请他在客车达到一个叫尖山的地方的时候提醒我下车。驾驶员告诉我,这条公路沿途没有一个叫尖山的地方。我感到十分错愕,难道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根本没有叫尖山的地方?坐我身旁的青年农民笑了,向我说:“我也到茯苓——尖山是那里很久以前的地名了。”我再次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并很快进入梦境。梦境中,我似乎在一个晃动着的永动器上,想停止,可是怎么也停止不了。
当我和那个青年农民走下客车,走上一段山路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进入了十分熟悉而亲切的情景。眼前的一切和十多年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远处层峦叠嶂,黛色的山形起伏不定,像是一个姑娘的侧影,端庄而妩媚。山路两旁是一些浓密的蕨类植物,宽大的叶面把地面遮得严严实实,这是一种对现状无动于衷的植物,从冬到春,并不曾有什么变化,它们完全脱离人类的生物钟,从几万年前就以这种姿势生长,人生的悲欢离合,在它们眼里不过是新长出而注定将枯黄的叶片。行进了一会儿,山路钻进了一片树林,全是松树,远远看过去,松针就像雾一样轻盈。路上落满了已经枯黄的松针,踏上去很柔软,让人的心也跟着陷落。远处不知什么地方,溪流淙淙地流着。
这个青年农民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一路上只有我们脚步的沙沙声,这让我身处其中感觉十分惬意。快要钻出树林的时候,一条几尺宽的小溪流到脚边来,水的清澈让我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青年农民趴在溪边掬了几捧水扑在脸上,又埋下头大喝了几口,溪水经过喉咙的声响很大,“咕隆咕隆”,让人感到这种享受的感觉十分愉快。他站起来,打了个很响的嗝,说:“这水没一点污染,比你们城里的矿泉水还好。”我点点头,但并没有去尝试,那个味道我知道,清冽甘甜,似乎是把整个山林的味道久久地留在齿颊间。
(。。)
走出树林,青年农民向我指了指山脚的几处村落:“下面就是文胜村。”然后道别,向另一条路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一层薄薄的水雾中。我看了看山下那些反射着天空蓝光的水田,以及掩映在几处竹林间的村落,然后继续走在山路。
进入文胜村的土地,路旁有几个农民在悠闲地劳作,不时有人和我点头打招呼,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认识他们,但他们自然的亲切劲还是使我不由得点头回应。有一个小伙子远远地看见我,飞快地跑了。一会儿,在通往大傻家的路上,出现了一个姑娘,我没怎么费劲就认出了她是谁,是的,这双眼睛我还认得。
“安哥!”玉茭惊喜地喊,“真是你,刚才大强说是你来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刚才跑开的那个小伙子站在她的身后,带着腼腆的笑容看着我。
“你就是大强啊!长壮实了。”我眼前浮现出那个秋天,一个老跟在我们后面跑的小孩的身影。奇怪,一来到这里,我的记忆就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大强跟我招呼了一声,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我们一起往玉茭家走去,转过一片竹林,在我眼前的不是那破旧的石屋,而是一栋贴着外墙砖的两层小楼房。
“房子变了。”
“是啊,从1994年起,我哥部队每年都要从重庆寄来一万抚恤金,我们就盖了这房子,另外种了一大片果树,你看——”玉茭指着屋后的半坡上,“全是黄花梨,你要是早两个月来,就可以尝到香甜的梨子了。”
“部队每年给大傻一万抚恤金?大傻和扁脑壳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哥的死……部队是怎么通知你的?”“说是意外死亡。我去部队的时候,就看到两个骨灰盒。”玉茭说着这些事的时候,虽然眼睛突然变得有些迷茫,但语调还是很冷静。
“两个骨灰盒?”“对,我哥的另一个战友,是个孤儿。我想,他们是希望不孤独的,就把两个骨灰盒都领回来了。现在就在那片梨子园里,每当春暖花开,很美。”我看着那片梨园,想像光秃秃的枝条上开满梨花的样子。
我们没有进屋,玉茭领着我绕过房屋,跨过屋后的一个小溪,来到半坡,在一片梨树环绕下,静静地躺着一方坟茔,没有墓碑。我们在坟前站了很久,我无法将大傻和扁脑壳和这个沉默的土堆联系起来,他们对于我的记忆,只能是那片亚热带丛林。我从没有试图走进过大傻和扁脑壳的内心,他们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我们甚至对对方的经历都不是很了了。我们三个人,总是能在那个孤独的哨所长时间的保持着沉默,就像三棵植物。
“那个时候我没有看到安哥,有人说,你在部队的一个什么疗养院。那个地方不允许人随便进出。”我们重新走下山坡,涉过小溪的时候,玉茭说。
“我记不得了。”我看着眼前这片宁静的田野,坦然地说。
“你不记得了?”她惊鄂地转脸看着我。
我点点头,指着自己的脑袋:“记忆缺失。”顿了顿,又说,“你说的部队疗养院我知道,那其实是一个精神病恢复所。”她站住了:“近几年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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