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肉身》第51章


待,等待谁?等待我长大?”安卡想。 麦克上周出差时提醒安卡别忘了付放在抽屉里的房租和电话费账单。第二天安卡却在抽屉里发现一个桔黄色信封,上面写着“给安卡,请在我死后拆开”,字迹完全陌生。 安卡带着信来到河边的树林里,用剪刀剪开信封。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白色信封,上面写着:“若我出事,请把它交给我女儿安卡。” 为什么写的不是“我们的女儿”?安卡一阵子激动,跑回家去翻麦克的旧物。这些旧物放在阁楼的皮箱里,安卡一直没有碰过,那是麦克的私隐。安卡忍不住要侵入这些私隐,打开了皮箱。里面有一些女人的什物:女式皮包、手饰、小艺术品之类。还有一张发黄的照片,是两个女人和三个男人在一起的照片。“其中一个是母亲,”安卡想,“麦克跟她是好朋友,也许还恋过她,但她已经另有所属。我的父母肯定出了什么事,把我托付给麦克。” 麦克出差回来,安卡对他说拆开了那封信,信的内容是母亲的遗言: “亲爱的女儿,你长大了,不知你是什么样子,是黑头发?我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麦克不是你的父亲。谁是你的生父,已经不再重要。错误已经铸成,请不要责备我,这是无法挽回的。麦克会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们在一起会幸福。幸福,你知道吗?那是在一起神怡的感觉。” 背诵完母亲的遗言,安卡对麦克说:“幸福?我知道什么是幸福,可是幸福就在我身边,我抓不住它。为什么你要骗我,要让我失去幸福?我说要马上结婚,与随便哪一位男朋友,有许多男同学追求我。我这样说是要刺激你,我害怕你说,这是你自己的事,你结婚吧。难道你真的不懂一个女人对你说要与别人结婚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把我抱紧点。我想要你而不是别人抱紧我,我只要你的抚摸……” 麦克承认见到安卡与男朋友在一起心里难受,而且他也不知道安卡的母亲在信中写了些什么。他指着那张发黄的照片上的一个女人对安卡说:“这是你母亲,她身后的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是你父亲。哪一个是,我也不知道。我有时甚至嫉妒你的生父,有时怀疑你母亲是否弄错了,但她毕竟把你托付给我,我只能把你当女儿来爱。” “我害怕你再婚,你也害怕我与别的男人结婚,我们都害怕失去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幸福。你知道,去年我与男朋友有了一个孩子后把孩子打掉了,因为这不是你的孩子……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想给你生孩子。我要你抚摸我的感觉,只有你的抚摸才让我兴奋。我不能与别人有孩子,不能做不可挽回的事……” 那天晚上,安卡和麦克点着蜡烛谈了很久。 安卡想改变同麦克的关系的性质:不再是父女关系,而是情侣关系。她脱去内衫,把自己的身体呈露给麦克。 安卡的身体很美,她自己清楚这一点。安卡渴望自己的身体属于麦克,他最熟悉自己的身体,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熟悉,而是一种相属的亲熟,为之而兴奋的亲熟,激活生命感觉的亲熟。安卡的身体呈现在麦克面前,她感到向上翘起的变得坚硬、炽热的乳头对麦克的抚摸的渴望: “我不是你的女儿,我已长成成熟的女人。你想不想抱我?” 麦克走到安卡身边,没有抱她,拿起内衫披在安卡身上。 麦克不愿意进入安卡的身体,不是他不欲进入,而是不愿划破现有状态的幸福光晕。 至今的父女关系是幸福的条件,尽管这种父女关系可能是虚构的,但他不敢拆除这种虚构。他知道欲望的限制,欲求太多,失去的可能更多。安卡欲望更深、更彻底的幸福,对更美好的生活的欲望促使她要改变与麦克的关系;她感觉到欲望抵挡不过时间,如果作为女儿,自己总有一天会嫁出去。 那天夜里,安卡整夜在做恶梦。 第二天清晨,安卡被出门声惊醒了。 她从床上跳起来,发现麦克走了。她在窗口呼喊他,对他说,那封信是虚构的,她没有拆开母亲的信。她只是骗他,就像小时候假装哭,为了求得他的抚摸和歌声。 “我不再要求别的,我仍然叫你父亲,我还是你的女儿,只求你别离开我。我已经把信烧掉了,不让它再妨碍我们的幸福。” 真有那封信吗? 基斯洛夫斯基觉得,这并不重要。 这信只是一个生命线团,生活中的各种可能性机缘碰巧缠结在一起的线团。要清楚地认识、理清这个线团,人的知性力不能及。重要的是安卡对幸福的欲望,这欲望要求更多真实的亲情。 什么是亲情的真实,什么是幸福的真实?——两个人切身感受到的心怡的性情状态。 无论父女,还是夫妻,只是一种伦理规序,不一定会产生幸福,没有那种神怡的性情状态,纵有父女、夫妻之名,也不算幸福。 问题是,欲望是不是完全自由的?现代伦理意识在肯定个体欲望的自然权利时,是否同时夸大了个体欲望的自由? 自由伦理的根基是依自不依它的自如欲望,所谓的自律伦理是道德上自我立法的伦理,自我立法的正当性根据就是个体对自身幸福的欲望。出埃及时,摩西召聚心色惶惶的以色列人到自己身边,对他们颁布“十诫”。摩西说自己是传达上主的话,所以“十诫”尽管出自摩西之口,经上记的却是上主的“我说”语式。“十诫”因这种语式具有了神性权威,摩西的道德从形式上看是神定的,就好像儒教道德从形式上看是天—生的。无论神定的还是天—生的伦理规定,都是他律伦理,以观念的和社会宗法秩序的形式规范人伦行为的道德准则,限制个体人的自如欲望。 现代人看破了种种传统上宣称神定或天—生的伦理规例和教训不过是人的产物,把道德准则的立法权交给每一个体人的性情的自然权利——所谓依据个人的良心,传统的伦理禁忌就被打破了。按康德极度抽象的大脑的概括,自由伦理意味着个人遵从自己理性的道德良知去生活。现代之后,理性的道德良知演变成了感觉的道德良知。从理性的良知到感觉的良知的转变,就是从自由意志到自由欲望的转变——意志的向善成了感觉的自适。情感在康德的学问分类中被归入审美学的范畴,意志的心性属于伦理学领域。在现代之后,情感成了伦理学中的惟一要素。“伦理学与科学的不同在于,它的基本材料不是知觉,而是情感和激情。”(罗素) 用现代人类学的说法,宗法道德准则是社会生活内在地形成的生活网络,一个人的身体进入这样的网络,就从自然状态进入社会机体,成为一个社会的人。道德准则规范个体的生存感觉的食色性欲,个体的生存感觉通过道德准则认识自我、塑造自我。现代伦理的基本诉求是,要人成为自在自为的人,这就怂恿个体欲望的自由想象突破传统的宗法道德的规约,神定或天—生的道德秩序没有了社会法权的力量,其人伦关系的规定也飘浮在不确定之中。 法国电影艺术家Olivier Assayas拍过一部叫〃Paris s"eveille〃(巴黎睡醒了)的电影,讲一个现代的乱伦故事。 Adrien十七岁那年上大学去了里昂。几年后的夏天,他回到巴黎,才知道父亲Climent与母亲离了婚,眼下正与年方二十的Louise生活在一起。Louise是现代社会中那种独立性强、明智、幽默而又不乏质扑、天真的女孩子。 Climent工作很忙,在家的时候不多。Adrien与Louise一起经常呆在家里,相处融洽。有一天,Adrien禁不住搂着Louise的肩,想吻她的脖子。 Louise正色说:“我是你母亲!” Louise与Climent常常因各种原因吵架,很伤和气。Adrien看着自己的继母与父亲吵架,有些悻悻然。Louise心情愈来愈恶劣,她需要抱慰。 有一天,Climent与Louise大吵一场,怒气冲冲地走了。Louise走到Adrien的房间,搂着Adrien的双臂,把头靠在了Adrien的肩上,想纾解吵架后的不快。 Adrien正色说:“你是我母亲!” 后来,Louise还是带着自己的细软和象征生命情趣的小仙人掌,与Adrien在火车站抱吻,搭火车一同去往他方。 这是不是乱伦? 道德规范是缠绕在个体人身体上的价值观念,由此形成的生存感觉成为人伦关系的基础。如果生存感觉中的价值观念变了,人伦关系随之而变,身体感觉跟着也变。在个体自由至上的社会,价值观念不过就是个体自身的感觉。现代人的无所禁忌就是出于个体感觉的道德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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