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第18章


又有几个士兵死了,被蜈蚣咬过的地方高高的肿起,伤口淌着脓水。
男人们在外面的火堆旁继续开会,商讨如何应对眼前的困境,士兵们现在找不到飺芥,只能漫山遍野地寻找蜈蚣,翻开石头,把那些躲藏着的蜈蚣抓进罐子,然后放在火上烧,臭味从罐子里飘出来,然后被风吹向树木茂盛的北边山地。
看来,我们还得向北方长官求助,我们需要飺芥。带兵官说。
于是,又有人被派去北边县城了,这次他们带上了我爹的亲笔信。几天后,那些人回来了,他们没有带回飺芥,县城里没有毒蜈蚣,当然也没有飺芥,他们带回了一张叛匪首领的画像,他叫黑龙,三十岁。北部长官带话说,愿远道而来的南面老爷能剿灭叛匪早日凯旋。
大规模的进发开始了,士兵们开始了对月亮牙山地毯式的搜捕,按部就班、步步为营,一个石缝和山涧都不放过。第三天,士兵发现了一个山洞,洞里黑漆漆的,带兵官问你,这洞深吗?你在洞口往里张望,然后说,洞里有人。
是的,洞里有人,可是全是死人,北边军人的尸体,那些尸体腐烂着,身上爬满蜈蚣。带兵官叫人放火把那些尸体烧了,然后堵上洞口。
队伍继续前进,当晚,到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山地,你说,你们以前就住在那,你指着一条小溪对我爹说,老爷,我们的房子以前就在溪边上,那时候靠着小溪有很多人家,而现在一家也没有了,战争把所有人都卷走了。
晚上,军队就驻扎在那块平坦的山地上,我爹的帐篷就扎在溪边的一块巨石旁。吃过晚饭,困乏的人们倒头就睡,带兵官硬是把他们一个个从地上提起来,蜈蚣,蜈蚣,帐篷四周全都点上了篝火。
深夜的时候,你忽然醒来了,你闻了到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气味把你熏醒,野葡萄被煮沸时的苦涩清香味。你清醒过来,拨开帐篷,你看到了远天上很多星星在闪,星星下面是黑黝黝的山,在那忽闪的一瞬间,你看到了山林中冒出了火光。那气味越来越浓,香得你有些透不过气,你擦拭眼睛,你看清了,山林中间有火光,微弱而稍纵即逝。
围在篝火旁的士兵正昏昏欲睡,盘腿坐着,枪靠在肩上。
你看到了一只蜈蚣,火光照耀下的草丛,一只蜈蚣急速爬动,接着,你又看到一只,几只。你立刻尖利的喊了一声,奔向我爹的床。我爹倏地坐了起来,说,姑娘,又有飓风吗?
不,老爷,蜈蚣,蜈蚣来了。人们哗啦啦地全醒了,子弹被推进枪膛。
你现在知道了,敌人把煮得稀烂的野葡萄汤在小溪上游倒下来,那香味顺着溪水流下来,蜈蚣闻到香味,就会成群结队地往溪边奔。不要多久,人们就听到了细细簌簌的声音,地面上一片黑压压的东西,朝这边涌过来。
往后退吧,往后退。
人们全从帐篷里出来了,挤成一团往后退。火光下,成千上万只蜈蚣闪闪发光。人们乱作一团,有人在焦急中往空中放了一枪,枪声在深夜里响亮而尖利。枪声吓不退蜈蚣,它们继续远道而来,在溪边集合,对着溪水摆弄触角,那些帐篷和战车上都是蜈蚣,几匹没来得及牵走的马身上也爬满了蜈蚣,马摇头摆尾的想要摆脱身上的蜈蚣,不住地对天长嘶。
人们退到了一个小山峰上,篝火重新燃起。你对我爹说,老爷,放心吧,这里没有蜈蚣,蜈蚣全被引到小溪那边去了。没有帐篷,大家全都围着火堆,望着山峰下被蜈蚣占领了的驻地,一夜无言。
竖日,天刚破晓人们就下到了驻地,蜈蚣已经撤退,一切又恢复如初,冒着青烟的火灰旁,几匹马奄奄一息地卧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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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士兵在后退的时候被蜈蚣咬伤了。
向北眺望,淡红色的云逐渐转为淡紫色,朝阳出来了,发出金色的光,人影和鸟儿清脆的声音从山谷里面传出来,人影渐次在悬崖上面出现,那时候人们正准备做饭,铁锅刚刚搭起来。
枪响了。密集的枪声在山间回荡。枪声之后,一个挑着白旗的叛军士兵走了出来,他看起来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脸上有青色的淤痕,眼睛泡大大的。挑着白旗走到我爹面前。他说,南边的长官,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们有飺芥,但我们没有粮食,我们要吃饭。士兵很快就把他围住了,马喷出的白色气体打在他身上。
我爹同意了敌人的要求,因为很多士兵被蜈蚣咬伤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风停下来,天气转为晴朗。叛军首领黑龙让我爹派人带着粮食去换飺芥,地点在后山的麻阳谷。
管家带着几个士兵,押着一些粮食去麻阳谷了。叛军首领黑龙要求,送粮的士兵不准携带武器,否则,我们将得不到飺芥,大家只能同归于尽。
有人站在高高的悬崖上,天际反衬着他的身影,他在监视着我们的部队,通往后山的山道就在他眼皮底下。你的心在怦怦跳,马儿打着响鼻,风儿在轻吟,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了,我们的人处在他们的目光之下,须臾不能轻率从事。
带兵官拿出地图,找到麻阳谷,除了那条被监视着的山路,地图上没有显示其他通往后山的路径。
姑娘,还有别的路去后山吗?我爹问你。
你看看悬崖上的人,咽了口唾沫,然后说,老爷,顺着这条溪流,能到后山,溪水的那一头,正是麻阳谷。
带兵官把没有被蜈蚣咬伤的士兵集合起来,借着树木的掩饰,他们悄悄的顺着溪流爬上了山坡,地面松软而潮湿,枯叶厚厚的堆在溪水两岸。
悬崖上的那个人还在,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坐下了,石头遮住了他的身体,所以只能看见他的头,一个夹在蓝天和山脊之间的黑点。我爹用上了望远镜,他对你说,看看吧,那小子已经睡着了。你接过望远镜,看到了一张极度憔悴和苍白的面孔,皮肤干裂得厉害,嘴唇上全是凝结着的血,头发像枯萎已久的干草,稀疏而枯黄。你再看看他的眼睛,眼眶乌黑乌黑,睫毛显得很长,眼皮在不断忽闪,想要睁开而无力睁开的样子,他用手搓着自己的眼睛,眼角流出浑浊的液体。
你说,老爷,他累了,他随时会倒下去。
是的,那都是饥饿所致。他们被困在山里很久了,没有粮食。
过了一会,后山传来了一阵极为猛烈的枪声,那枪声显得很遥远,枪声过后,一片寂静。
管家和带兵官一起回来了,粮食和飺芥也都回来了,一个士兵提着一个滴血的包袱,带兵官说里面是黑龙的人头。叛军已被全部击毙。
看到不断渗出鲜血的包袱,你内心充满干燥的忧伤,太阳忽然不见了,山林在吱吱呜呜叫。你看着我爹,因为一路的艰难跋涉,我爹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的手藏在衣服里面,不言不语。管家命令士兵们赶快收拾行装,凯旋的时候到来了。
预期中的战斗根本就没有发生,那些幸存下来的起义农民拖着干瘦无力的身子,不堪一击,连举手投降的力气也没有,那种人们日复一日期待着的厮杀场面并未出现,他们没有枪,没有像样的武器,没有粮食,没有棉被,连火柴都没有。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这是屠杀,毫无悬念,没有硝烟。士兵们多多少少有些失望,这意味着他们旷日持久的艰苦训练未能派上用场,人们的高潮还没到来,征战却已嘎然而止。
下到山脚,那些先前舍弃的战车还在,于是人们又把马套进战车,整装回归。
归途中,下雪了,四野白茫茫,队伍行走在雪花中,安静而寂寞。我爹骑在马上,把军装的衣领翻起来遮住面庞,雪落了他一身,头发上结出冰凌。
人们尽可能地按着来时的路线走,风吹着后背,后脑勺一阵一阵地发痛,天气冷得越来越厉害,几匹马受伤了,在雪中不愿起来,我爹就下令把它们宰了吃掉。
第六天黄昏,人们看到了那块平坦的砂石地,积雪把石头全都覆盖了,只剩下白色。部队在那里停下来,美美地吃了一顿晚餐,然后就借着雪光继续赶路。出征旅程已经结束,人们如释重负,加上害怕风暴袭击,脚步轻快了不少。穿越那片砂石地,时间比来时快了一倍。
到了第十天,部队已经越过两座山峰,走进那个熟悉的山谷了,雪在那里变小了,地表上只敷了薄薄一层。又死了几匹马,它们也许真地是被冷死的,很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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