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第17章


他。很多次他听到她母亲也宣布爱上了这个或那个画家,歌手,作家,政治家,有一次甚至
爱上了一位自行车赛手。当然,这只是鸡尾酒宴上的闲话趣谈,但他总是忍不住回想起二十
多年前她说起他来也如出一辙,还有自杀的威胁之词。
正在这时,萨宾娜进来了。安娜继续谈着罗西尼时,克劳迪走了过去。弗兰茨把注意力
投向那两个女人的谈话。几句寒喧客套之后,克劳迪捻着萨宾娜脖子上的陶瓷垂饰大声说:
“这是什么?多丑啊!”
弗兰茨深深一惊。妻子的话不意味着挑斗,接下去的沙哑的大笑立刻表明,克劳迪否定
这垂饰但并不希望危害她与萨宾娜的友谊。但她通常不会这么说的。
“我自己做的。”萨宾娜说。
“这垂饰真丑,真的!”克劳迪高声地重复,“你不该戴它。”
弗兰茨知道妻子并不在意垂饰的丑与美,一件东西她愿意说丑就丑,愿意说美就美。她
朋友戴的垂饰预定就是美的,即使她发现的确很丑,也不会说。长久以来,欧欧拍拍已成为
她的第二天性。
那么为什么她决定说萨宾娜自己做的垂饰丑呢?
弗兰茨突然明白无误地找到了答案:克劳迪声称萨宾娜的垂饰丑是因为她有本钱这么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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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更准确些说:她这么说是要让人们明白,她有本钱说萨宾娜的垂饰丑。
萨宾娜去年的画展不怎么成功,所以克劳迪并不特别重视萨宾娜的光顾。然而,萨宾娜
却有种种理由重视克劳迪的画廊,只是她的行为尚未证实这一点。
是的,弗兰茨看清了:克劳迪抓住有利场合向萨宾娜(以及其他人)表明,她们两人之间
的真正力量均势到底如何。
7
误解小词典(续完)'阿姆斯特丹的古老教堂'
街道的这一边是鳞次相比的房屋,第一楼的橱窗后面,所有的妓女都有一间小屋与舒适
豪华的夹垫大搞,她们只穿了乳罩和短裤衩,挨近玻璃窗坐着,看上去象讨厌的猫。
街道的另一边是建于十四世纪的巨大哥特式大教堂。
妓女的世界与上帝的世界之间,街道散发出尿的臭气,象一条河划分着两个王国。
老教堂里面,所有残留的哥特式风格只有又高又光的白墙,还有柱子、拱顶和窗户。墙
上没有一幅图画,其它地方也没见雕塑。教堂象体育馆一样空旷,只有正中心的地方,疏疏
地放置了几排给牧师们坐的椅子,围着一堵可供教长站立的小墩墙。椅子后面是为那些有钱
的自由民而设置的木头小厢房以及栅栏。看来,椅子和厢房一直就设置在那里,人们从未考
虑到墙的形状和柱子的位置,似乎是希望表明对哥特式建筑的轻视与无所谓。几个世纪前,
加尔文教派的信仰把这座大教堂变成了一个大顶棚,唯一曲作用是让那些忠实的信徒避避风
雪。
弗兰茨被它迷住了:历史的伟大进军曾经怎样穿过这巨大的殿堂!
萨宾娜想起波希米亚所有城堡是怎样收归国有,变成了劳工训练地、养老院,甚至牛
棚。她参观过一个牛棚:接铁链的钩子钉入夜粉墙上,系在铣丝上的牛焦渴地瞪着窗外城堡
的土地,那儿喂了鸡。
“正是它的空旷使我神往,”弗兰茨说,“人们收起了祭坛、塑像、图画、椅子、地毯
和圣经,在那一刻得到了欢乐和安慰。他们把一切统统丢掉,就象扔掉桌上的剩物。你不能
想象海格立斯的扫帚怎样清扫这大教堂吗?”
“穷人不得不站着,而富人占有包厢,”萨宾娜榴着那些包厢说,“但是有一种东西把
银行家和乞泻联系在一起:对美的仇视。”
“什么是美呢?”弗兰茨发现自己正站在最近一次画廊预展时的妻子一边,正在认同她
的坚持己见。那就是文词和言论的无穷虚幻,还有文化的虚幻,艺术的虚幻。
萨宾娜在学生队里劳动时,灵魂被高音喇叭里欢乐的进行曲不断毒害。一个星期天,她
借来一部摩托,朝山上开去,在一个从未到过的边远村庄里停下来。她把摩托靠教堂放好,
往教堂里面走去。一群人恰好在做礼拜。当时宗教受到当局的压制,大多数人对教堂都避之
不及。留在教堂长凳子上的只有些老爷子和老妇人,他们不害怕当局,只害怕死亡。
神父歌咏般地吟诵祷文,人们跟着他齐声重复。这称为连祷。同一句话反复重现,象一
位流浪汉忍不住连连回望家乡,象一个人不忍离世。她在最后一排凳子上坐下,合上双眼聆
听祷词的曲调,又睁开眼,打量上方那蓝色拱顶上嵌着的金色大星星。她惊喜入迷了。
她在这个乡村教堂无意遇到的东西不是上帝,而是美。她太明白不过了,教堂与连祷本
身里里外外都未见得美,它们的美存在于与建筑工地上天天歌声喧躁的比较之中。她突然觉
得这些人是美的,他们如同一个叛逆的世界,是一种神秘的新发现。
从那时起,她就认为美是一个叛逆的世界。我们碰到它,只能在迫害者俯瞰着它的什么
地方。美就藏在当局制造的游行场景之后,我们要找它,就必须毁掉这一景观。
“这是我第一次被教堂迷住。”弗兰茨说。无论新教还是禁欲主义都未曾使他如此热
情。这是另外一种东西,高度私有性的东西,是他不敢与萨宾娜讨论的东西。他想,他听到
了一种声音,要他抓住海格立斯的扫把,扫掉克劳迪所有的预展,安娜所有的歌唱家,还有
所有的演讲、专题辩论会,所有无用的言语和无聊的文词,把它们统统从自己的生活中扫出
去。阿姆斯特丹大教堂宏伟巨大的空阔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这神奇的新发现象征着他自身的
解放。
'力量'
一次,他们在某家旅馆里做爱,萨宾娜抚着弗兰茨的手臂说:“看你有多好的肌肉!真
不能使人相信!”
弗兰茨对她的赞美很高兴,从床上爬出来,臀部顶地,用一条腿钩佐一张很重的橡木椅
子,轻轻地把它挑到空中:“你永远也不必害怕,不论什么情况我都能保护你,我以前还是
个拳击冠军呢!”
他用手把椅子举过头,萨宾娜说:“知道你这么强壮,真好。”
但她内心中自语,弗兰茨也许强壮,但他的力量是向外的,在他生活与共的人面前,在
他爱的人面前,他显得软弱无力。弗兰茨的软弱也可以称为美德。他从不向萨宾娜下指示,
从不象托马斯那样命令她,要她躺在镜子旁边的地上以及光着身子走来走去。他并非不好
色,只是缺乏下达命令的力量。有些事情是只能靠暴力来完成的。生理上的爱没有暴力是难
以想象的。
萨宾娜看着弗兰茨举着椅子在屋予里走过,象看到一个使她震惊的怪物,心里充满了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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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的悲伤。
弗兰茨把椅子放到萨宾娜的对面,坐下来说:“我当然喜欢强壮,但在日内瓦,这些肌
肉对我有什么好处?它们象装饰品,一根孔雀的羽毛。我一生还没有同人打过架哩。”
萨宾娜又开始了孤独的沉思:如果她有一个指挥她的男人又怎么样呢?一个要控制她的
人吗?她能容忍他多久?不到五分钟!从这儿得出结论,无论强者还是弱者,没有人适合
她。
“为什么不用你的力量来对付我?”她问。
“爱就意昧着解除强力。”弗兰茨温柔地说。
萨宾娜明白了两点:第一,弗兰茨的话是高尚而正义的,第二,他的话说明他没有资格
爱她。'生活在真实中”
卡夫卡曾在日记或是信件中提到这样一句,生活在真实中。弗兰茨记不清这话的出处,
但这句话强烈地感染了他。生活在真实中意味着什么?从反面来讲太容易了,意思是不撤
谎,不隐瞒,而且不伪饰。然而从遇见萨宾娜起,他就一直生活在谎言中。他蹬妻子说那些
根本不存在的阿姆斯特丹会议,马德里讲学;他不敢与萨宾娜并肩步行于日内瓦的大街。他
还欣赏谎言与躲藏:这些对他来说是如此新异,他象一个老师的爱学生鼓起勇气逃学,感到
十分兴奋。
萨宾娜认为,生活在真实之中,既不对我们自己也不对别人撤谎,只有远离人群才有可
能。在有人睁眼盯住我们做什么的时候,在我们迫不得已只能让那只眼睛盯的时候,我们不
可能有真实的举动。有一个公众脑子里留有一个公众,就意昧着生活在谎言之中。萨宾娜看
不起文学,文学作者老是泄漏他们自己或他们朋友的种种内心隐秘。萨宾娜以为,一个放弃
了自己私我隐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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