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第37章


马斯,没问他工作怎么样或者是否需要什么。
两位老同事之间的任何谈话都是不可能的,尽管双方都感到遗憾,特别是托马斯。他并
不因为同事忘记了他而生气。如果他能对身边的年轻人说清楚什么的话,他真正想说的是:
“没有什么可羞愧的,我们各走各的路这完全正常。也没有什么可以不安的,我很高兴见到
你!”但他不敢这么说。到眼下为止,他说出来的一切都好象出于某种心计,这些诚恳的话
在他的同事听来,也同样是嘲讽。
“对不起,”S停了很久才说,“我实在是有急事,”他伸出了手,“我会给你打电话
的。”
那阵子,同事们假定他为懦夫而对他嗤之以鼻时,他们都对他微笑;现在,他们不能再
鄙视他了,不得不尊敬他了,却对他敬而远之。
还有,即使是他的老病人,也不再邀请他了,不再用香槟酒欢迎他了。这种落魄知识分
子的处境不再显得优越,已变成了一种必须正视的永恒,以及令人不快的东西。
21
他回到家里躺下来,比往常睡得早,一小时之后却被胃痛醒。每当他消沉的时候,老毛
病就冒了出来。他打开药箱,骂了一句:箱子里空荡荡的,他忘了给它配药。他试图用意志
力控制住疼痛,也确实相当有效,但再也无法成眠。特丽莎一点半钟才回家,他觉得自己想
跟她闲聊点什么,于是讲了葬礼,讲了编辑拒绝跟他讲话,还有他与S的相遇。
“布拉格近来变得这么丑恶了。”特丽莎说。
“我知道。”托马斯说。
特丽莎停了一下,温柔地说:“最好的办法是搬走。”
“我同意,”托马斯说,“但是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他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她也过来坐在他旁边,从侧面搂住他的身体。
“到乡下去怎么样?”她说。
“乡下?”他感到惊讶。
(。。)
“我们可以独自在那里过日子,你不会碰到那个编辑,或者你的老同事。那里的人是不
一样的。我们回到大自然去,大自然总是原来的样子。”
正在这时,托马斯又一阵胃痛,感到全身发冷,感到自己渴望的莫过于平静与安宁。
“也许你是对的。”他艰难地说,疼痛使呼吸都很困难。
“我们会有一所小房子,一个小花园,但要足够的大,给卡列宁一个象样的活动场
地。”
“是的。”托马斯说。
他努力想象搬下乡去以后生活将是个什么样子。他很难每个星期都找到新的女人,这意
味着性冒险的终结。
特丽莎象猜透了他的心思:“唯一的问题,在乡下,你会对我厌烦的。”
疼痛更加剧烈了,使他说不出话来。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女色追求,也是一种“非如此不
可!”——一种奴役着他的职责。他渴望假日,然而是一个绝对的假日,从所有职责中解
脱,从一切“非如此不可”中解脱。他能告假离开医院的手术台(一种永久的休息),为什么
不能告假离开世界的手术台?离开女人们那百万分之一的虚幻的差异?离开那把想象中切开
女人们保险箱的解剖刀?
“你的胃又捣蛋了!”特丽莎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头,叫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
“打针了吗?”
他摇了摇头:“我忘了给药箱补充药品。”
她顾不上嗔怪他的粗心大意,摸了模他的前额,那里有因为痛楚而冒出来的密密汗珠。
他的头没有离开枕头,朝她转过来,几乎是气喘吁吁:对方眼中燃烧着不堪忍受的悲
伤。
“告诉我,特丽莎,怎么啦?最近你有心事,我能感觉得出来,我知道。”
“没有,”她摇摇头,“没有什么事。”
“你否认也没有用。”
“都是些老事情。”她说。
“老事情”意味着她的嫉妒和他的不忠。
但托马斯不愿意收场:“不,特丽莎,这一次有点不同。以前从没有这样严重。”
“那好吧,我来告诉你,”她说,“去,洗洗你的头发吧。”
他不明白。
她解释的语调是伤感的,没有敌意的,差不多是柔和的:“几个月了,你的头发上有一
种强烈的气味,是女性生殖器的气味。我本不想告诉你,可是一夜又一夜,我一直闻着你某
个情妇下体的气味。”
听她说完,他的胃又开始痛起来。简直要命。他总是把自己洗得很彻底!身上,手上,
脸上,确认没有留下丝毫她们的气味。甚至避免用她们的香皂,每次都执行自己种种苛刻的
规程。但他忘记了自己的头发!居然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他回忆起那个女人冲着自己的脸叉开双腿,要他用脸和头顶跟她干。多么愚蠢的主意!
他现在恨她。他看出抵赖也没有用处,所能做的事,只是傻傻地笑笑,去浴室里洗头发。
她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呆在床上吧,别费心去洗那东西了,我现在都习惯了。”
他的胃真是痛杀了他,他渴望平静与安宁。“我会给我那位病人写信的,就是我们在矿
泉遇到的那位。你知道他村子的那个地区吗?”
托马斯极难谈下去了,所能说的只是:“树林子……环绕的山……”
“没有关系,这是以后的事。我们要离开这里,但现在别说了……”她还是一直摸着他
的额头。两人并排躺在那儿,不再言语。慢慢地,痛感消退了,他们很快进入梦乡。
22
半夜里他醒来了,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做着一个又一个的春梦。唯一能回想清楚的是最后
一个:一个巨大的裸体女人,至少是他体积的五倍,仰浮在一个水池里。从她两腿分叉处一
直到脐眼的小腹部,都盖着厚厚的毛。他从池子一边看着她,亢奋以极。
身体被胃病折腾得虚弱不堪之时,他怎么亢奋得起来?看到一个他清楚地意识到会拒绝
自己的女人,怎么会使他亢奋?
他以为:在人脑机件里,有两个朝相反方向转动的齿轮。一个载着想象,另一个载着肉
体的反应。载有裸身女人想象的齿轮,带动着相应的勃起指令齿轮。但有些时候,由于这种
或那种原因,齿轮错位了,亢奋齿轮会与一个载着飞燕想象的齿轮相配合。一只燕子的景象
会带来阴茎的勃起。
此外,托马斯的一位同事是研究人类睡眠的专家。他的研究表明,在任何一种梦境中,
男人们都有勃起现象,这说明勃起现象与裸体女人之间的联系,只是造物主塞进入脑机件中
一千种运动方式中的一种。
那么爱情与这有什么关系呢?什么关系也没有。托马斯头脑中的齿轮不协调了,他会因
为看见一只燕子而亢奋,这对他与特丽莎的爱绝对没有影响。
如果说,性亢奋是我们的造物主为了自己取乐而用的一种装置,那么爱就是唯独属于我
(。。)
们自己的东西,能使我们摆脱造物主。爱情是我们的自由,爱情处于“非如此不可”的规则
之外。
虽然这不完全是真的。即使爱情有别于造物主为自己取乐而设置的机件,爱仍然是从属
于它的。爱从属于性,象一位秀美的裸体女人服从一座巨钟的钟摆。
托马斯以为:使爱从属于性,是造物主最稀奇古怪的主意之一。
他还认为,把爱情从愚蠢的性爱中拯救出来,办法之一就是在我们头脑中设置某种机
件,能让我们看见一只燕子也亢奋。
他带着甜甜的思索开始打盹。就在他即将入睡的那一刻,在众多概念浑浑沌沌的无人区
中,他突然确信自已发现了所有的谜底,一切神秘的关键,一个新的乌托邦,一座天堂:在
那个世界里,男人因看见一只燕子而亢奋,托马斯对特丽莎的爱情,不会被性爱的愚蠢干犯
所侵扰。
于是,他安睡了。
23
几个半裸的女人尽力缠着他,但是他累了,一心摆脱她们,打开了通向隔壁房间的门。
他看见一位年轻女朗,正面对着他侧卧在一张沙发上,也是半裸着身子,除了短裤什么也没
穿。她撑着臂肘,面带微笑看着他,看来知道他会到来。
他向她走过来,难以形容的狂喜之情注满身心,想到自己终于找到了她,终于能在这里
与她相会。他坐在她身旁,对她说了些什么。她也说了些什么,显出一种镇定,一只手缓慢
而轻柔地摆动。他一生追求的就是她这种举动的镇定,女性的镇定是他一辈子困惑不解的问
题。
正在这时,梦境又滑回现实。他发现自己回到了那种似睡非睡的无人区。遇见女人的情
景在他眼前渐渐消逝,使他惊吓恐惧。他对自己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