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第92章


刻把她释放;不会耽搁一个钟头。
关于克雷里卓夫的健康;他也拒绝提供任何情况。他说连有没有这样一个犯人他都不清楚。聂赫留朵夫一无所获;只得坐上马车回旅馆。
典狱长所以这样严厉;主要是因为监狱里收容了比平常多一倍的犯人;拥挤不堪;而且伤寒流行。聂赫留朵夫的车夫路上告诉他说:〃监狱里死了很多人;那边流行瘟疫;每天都有二十人被埋葬。〃
二十四
虽然聂赫留朵夫在监狱里碰了壁;但他还是兴奋地乘车去省长办公室;查问玛丝洛娃的减刑公文到达没有。公文还没有到;因此聂赫留朵夫一回到旅馆;就立刻写信把这事告诉谢列宁和律师。他写完信;看了看表;已经是去将军家赴宴的时间了。
路上他又想到;不知道卡秋莎对她的减刑会有什么想法。她会被规定居留在什么地方?他将怎样跟她一起生活?西蒙松怎么办?她对他究竟抱什么态度?聂赫留朵夫想起她精神上的变化;同时也想起了她的往事。
〃必须忘记那些事;一笔勾销。〃他想;连忙把有关她的念头从头脑里赶走。〃到时候都会见分晓的。〃他自言自语;接着他考虑该对将军说些什么。
将军家的宴会十分豪华;显示出富豪和达官贵人的生活排场。这种排场是聂赫留朵夫所熟悉的;但他已长期丧失奢侈的享受;甚至连最起码的舒适条件都没有;因此这样的宴会就使他分外愉快。
女主人是位彼得堡的老派贵夫人;在尼古拉宫廷里做过女官;法语讲得很流利;讲俄语反而有点别扭。她身子总是挺得笔直;两手不论做什么事;臂肘总是贴住腰部。她尊敬丈夫;态度文静而有点忧郁;对待客人异常亲切;但程度因人而异。她把聂赫留朵夫当作自己人;待他特别殷勤;奉承他而使人不易察觉。这使聂赫留朵夫重新意识到自己的尊贵;从而感到得意扬扬。她使他觉得西伯利亚之行虽然古怪;却是高尚的;而且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将军夫人这种微妙的奉承和将军家里豪华的生活;使聂赫留朵夫陶醉于漂亮的陈设。美味的食品以及同有教养的人们的愉快周旋之中。仿佛这段时期的生活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他又回到现实中来。
在筵席上就座的;除了将军的女儿和她丈夫以及将军的副官等家里人;还有一个英国人。一个开采金矿的商人和一个从西伯利亚边城来的省长。聂赫留朵夫觉得这些人都和蔼可亲。
那个英国人身体强壮;脸色红润;法语讲得很差;但英语讲得象演说家一般优美动听。他见多识广;谈到美国。印度。日本和西伯利亚的见闻;使大家都觉得他是个有趣的人。
开采金矿的年轻商人;原是个农民的儿子;如今穿着一身在伦敦定做的燕尾服;衬衫袖子上配着钻石钮扣;家里藏书丰富;为慈善事业捐过很多钱。他信奉欧洲自由主义思想;给聂赫留朵夫留下愉快的印象。他是欧洲文化通过教育接种到健康农民身上的一个好标本。
那个边城的省长;原来就是聂赫留朵夫在彼得堡时闹得满城风雨的某局局长。这人长得胖乎乎的;生着稀疏的鬈发和一双温和的浅蓝色眼睛;下身特别肥胖;两只保养得很好的白嫩手上戴满戒指;脸上浮着使人愉快的微笑。男主人特别赏识这位省长;因为在大批惯于受贿的官员中间;唯独他不接受贿赂。女主人热爱音乐;弹得一手好钢琴。她之所以看重这位省长;因为他也是个出色的音乐家;常常同她四手联弹。聂赫留朵夫今天心情特别愉快;连这个人也没使他反感。
副官精力充沛;情绪极好;下巴刮得发青。他处处为人效劳;殷勤的态度很招人喜爱。
不过;聂赫留朵夫最喜欢的还是将军的女儿和她的丈夫这对年轻夫妇。将军的女儿长得并不美;但生性忠厚;全部身心都用在她的头两个孩子身上。她与丈夫经过自由恋爱结婚;为此同父母长期争吵过。她丈夫是个自由主义者;在莫斯科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天资聪明;为人谦逊;在官府做统计工作。他特别关心非俄罗斯人问题;喜爱他们;竭力要把他们从绝种的危险中拯救出来。
人人对聂赫留朵夫都很亲切殷勤;而且因为能同他这样一位有趣的新伙伴结交而感到高兴。将军身穿军服;脖子上挂着白十字章;出来主持宴会。他对聂赫留朵夫象对老朋友似的打了个招呼;立刻邀请客人们吃冷盘和伏特加。将军问聂赫留朵夫从他家出去后做了些什么;聂赫留朵夫说他去过邮政局;知道早晨谈起的那个人已得到减刑;同时再次要求将军准许他探监。
将军对吃饭时谈公事;显然很不满意;他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您要来点伏特加吗?〃他转身用法语招呼那个走过来的英国人。英国人喝干一杯伏特加;说他今天参观了大教堂和一座工厂;还希望参观一所大监狱。
〃那正好。〃将军对聂赫留朵夫说;〃你们可以一起去。您给他们开张通行证。〃他对副官说。
〃您希望什么时候去?〃聂赫留朵夫问英国人。
〃我希望晚上去参观监狱。〃英国人说;〃所有的人都在监狱里;事先不作准备;一切都保持本来面目。〃
〃哦;他想看看其中奥妙吗?那就让他看吧。我写过呈文;可是他们不听我的话。那就让他们通过外国报纸去领教吧。〃将军说着走到餐桌旁;女主人招待客人们入席。
聂赫留朵夫坐在女主人和英国人中间。他对面坐着将军的女儿和某局前任局长。
筵席上谈话时断时续;一会儿谈到印度…那是英国人首先谈到的;一会儿谈到法国人远征东京…将军对这事严加谴责;一会儿谈到西伯利亚普遍流行的欺诈和受贿行为。对这些谈话;聂赫留朵夫都不太感兴趣。
不过;饭后大家到客厅里喝咖啡;聂赫留朵夫跟英国人和女主人谈到格拉斯顿时;却谈得津津有味。他觉得自己发表了许多精辟的见解;使他们很感兴趣。聂赫留朵夫吃了一顿美餐;喝了一些美酒;这会儿坐在柔软的沙发里;一面喝咖啡;一面同和蔼可亲。教养有素的人谈话;心里越来越高兴。而当女主人应英国人的要求;跟前任局长一起弹奏他们弹得很熟练的贝多芬《第五交响曲》时;聂赫留朵夫产生了一种好久没有过的自我陶醉的感觉;仿佛现在才意识到他是个多么好的好人。
那架大钢琴音色优美;演奏得很出色。至少喜欢和熟悉这支交响曲的聂赫留朵夫有这样的感觉。他听着优美的行板;感到鼻子发酸;对自己的各种高尚行为十分感动。
聂赫留朵夫感谢女主人的盛情招待;说这样的快乐他好久没有享受过了。他正要告辞;不料女主人的女儿神情果断地走到他跟前;涨红了脸说:
〃您刚才问起我那两个孩子;您愿意去看看他们吗?〃
〃她总以为人家都想看看她的孩子呢。〃做母亲的看到女儿如此天真不懂事;微笑着说。〃公爵才不感兴趣呢。〃
〃不;正好相反;我很感兴趣;很感兴趣。〃聂赫留朵夫被这种洋溢的母爱所感动;说。〃请吧;请您带我去看看。〃
〃居然把公爵都领去看她的小娃娃了。〃将军正同他的女婿。金矿主和副官一起打牌;从牌桌那边笑着叫起来;〃您去吧;去尽尽义务吧。〃
少妇想到客人马上要对她的孩子进行评判;显然很激动;就快步把聂赫留朵夫领到里屋。他们来到第三个房间。那个房间很高;糊着白色墙纸;点着一盏小灯;灯上扣着一个深色灯罩。房间里并排放着两张小床;中间坐着一个颧骨很高。模样忠厚。身披白披肩的奶妈;看上去象是个西伯利亚人。奶妈站起来;向他们鞠躬。做母亲的向第一张小床弯下身去;床上安静地睡着一个两岁的小女孩;张着小嘴;长长的鬈发散落在枕头上。
〃喏;这就是卡嘉。〃做母亲的说;拉拉天蓝条纹的线毯;把从毯子底下伸出来的一只雪白的小脚盖好。〃好看吗?她才两岁呢。〃
〃太美了!〃
〃这是华秀克;是他外公起的名。他可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了。他是个西伯利亚人。不是吗?〃
〃是个很可爱的孩子。〃聂赫留朵夫看着背朝天睡的胖娃娃说。
〃是吗?〃做母亲的得意扬扬地笑着说。
此时此刻;聂赫留朵夫又想起脚镣手铐。阴阳头。殴打。淫乱;想起垂死的克雷里卓夫;想起卡秋莎和她的全部身世。他心里十分羡慕;巴不得多享受享受这里优雅的幸福。
他反复称赞这两个孩子;多少满足了贪婪地听着赞美辞的母亲;然后跟着她回到客厅。英国人已在客厅里等他;准备一起乘车去监狱。聂赫留朵夫跟一家老少告了别;同英国人一起来到将军府的大门口。
天气变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覆盖了道路;覆盖了屋顶;覆盖了花园里的树木;覆盖了门前的台阶;覆盖了马车;覆盖了马背。英国人自己有一辆轻便马车;聂赫留朵夫就吩咐英国人的车夫把车驾到监狱里去。他自己也坐上四轮马车;因为要去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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