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第279章


“啊,伯爵,我会忘了它的。”
“不,你不会忘记的,你要莫雷尔,因为你是一个讲信用的人,因为你曾经发过誓,而且你要重发一遍誓。”
“噢,伯爵,可怜可怜我吧!我是这样不幸。”
“我知道有一个人比你更不幸,莫雷尔。”
“不可能的!”
“唉!”基督山说,“这是我们人类的可怜的骄傲,每一个人都以为他自己比那在他身旁哭泣呻吟的人更痛苦。”
“一个人丧失了他在世界上一切所爱所希望的东西,谁还会比他更痛苦?”
“听着,莫雷尔,注意听。我认识一个人,他也象你一样,曾把他全部幸福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他很年轻,有一个他所爱的老父,一个他的所恋慕的未婚妻。他们快要结婚了,但那时,命中一场使我们几乎要怀疑上帝公正的波折,夺去了他的爱人,夺去了他所梦想的未来,他被关了一间黑牢里。”
“啊!”莫雷尔说,:黑牢里的人迟早是可以出来的。”
“他在那儿住了十四年,莫雷尔。”伯爵把手放在那青年的肩头上说。
马西米兰打了一个寒颤。“十四年?”他自言自语地说。
“十四年!”伯爵重复说,“在那个期间,他有过许多绝望的时候。也象你一样,认为自己是最不幸的人,想要自杀。”
“是吗?”莫雷尔问道。
“是的,在他绝望到顶点的时候,上帝显灵了,——因为上帝已不再创造奇迹了。在一开始,他大概并没有在那个人身上显示出无穷的仁慈,因为蒙着泪水的眼睛看不清东西,最后,他接受了忍耐和等待。有一天,他神奇地离开了那座死牢,变成为有钱有势的人。他首先去找他的父亲,但他的父亲已经死了。”
“我的父亲也死了。”莫雷尔说。
“是的,但你的父亲是在你的怀抱里去世的,他有钱,受人尊敬,享受过快乐,享足了天年。他的父亲却死在穷苦、绝望、怀疑之中。当他的儿子在十年以后来找他的坟墓时候,他的坟墓无法辩认了,没有一个人能说,那儿躺着你深爱的父亲!”
“上帝啊!”莫雷尔叹道。
“所以他是一个比你更不幸的人,莫雷尔,因为他甚至连他父亲的坟墓都找不到了!”
“但他至少还有他所爱的那个女人。”
“你错了,莫雷尔,那个女人——”
“她死了吗?”
“比那更糟——她忘情负义,嫁给一个迫害她未婚夫的人了。所以,你看,莫雷尔,他是一个比你更不幸的情人。”
“他得到上帝的安慰了吗?”
“上帝至少给了他安宁。”
“他还希望再得到快乐吗?”
“他一直在追求着马西米兰。”
年轻人把头垂到他的胸前。“你牢记我的诺言吧,”他沉思了一下,把手伸向基督山说,“只是记得——”
“十月五日,莫雷尔,我在基督山岛上等你。在四日那天,一艘游艇会在巴斯蒂亚港等你,船名叫欧罗斯号。你把你的名字告诉船长,他就会带你来见我了。就这样约定了,是不是?”
“说定了,伯爵,我会照你的话做的,但你记得住十月五日——”
“孩子!”伯爵答道,“你不知道一个男子汉的承诺意味着什么!我对你讲过二十遍啦,假如你想在那一天死,我可以帮你的忙。莫雷尔,再见了!”
“你要离开我了吗?”
“是的,我在意大利有事情要办。我让你自己在这儿和不幸奋斗,独自和上帝派来迎他的选民的神鹰搏斗。甘密蒂的故事[希腊神话:甘密蒂是弗烈琪亚地方一个美丽而孤苦伶仃的牧羊童子,有一天,宇宙大神经过,看出他是一个可造之材,便激太阳神化为神鹰,飞到牧场上,把它抓到奥林匹斯山,叫他充当众神的司酒童子。——译注]不是一个神话,马西米兰,它是一个比喻。”
“你什么时候走?”
“立刻就走,汽船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一个钟头以后,我就离开你很远啦。你可以陪我到港口去吗,马西米兰?”
“我悉听你的吩咐,伯爵。”
莫雷尔把伯爵送到港口,黑色的烟囱里已经冒出象鹅绒似的白色水蒸气。汽船不久就开航了,一小时后,正如伯爵所说的,烟囱里冒出的白烟消失在地平线上,与夜雾融在一起,分辩不清。
(第一一三章 完)
第一一四章 庇皮诺
在那艘汽船消失在摩琴岬后面的同时,一个人乘着驿车从佛罗伦萨赶往罗马的人,经过阿瓜本特小镇。他的驿车赶得相当快,但还没有快到会令人发生怀疑的程度。这人穿着一件外套,确切地说,是一件紧身长外套,穿了这种衣服旅行是不十分舒服的,但它却把鲜明灿烂的荣誉团军官的缎带显示出来,他外套下面的上装上佩着一枚勋章,这两个标志以及他对车夫讲话时的口音都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法国人。另外还有一点可以证明他是来自这个世界语言[这时指法语当时流行于欧洲各国。——译注]的国家的,就是,他只知道乐谱上用作术语的那几个意大利字,象费加罗老说“goddam”[法国最流行的外国字之一;十五世纪时,法国人叫英国人为goddam。——译注]一样,这些字能代替特殊语言的一切奥妙。
当马车上坡的时候,他就对车夫大喊“Allegro”[意大利语,音乐术语:“急调,加快!”——译注]当他下坡的时候,他就喊“Moderato!”[意大利语,音乐术语:“不疾不徐,稍慢!”——译注]凡是走过那条路的人,都知道佛罗伦萨经阿瓜本特到罗马,途中有许多的上坡和下坡!这两个字使听话的人感到极其有趣。车到勒斯多塔,罗马业已在望,一般旅客到这里总会表露出强烈的好奇心,站起来去看那最先闯入眼帘的圣·彼得教堂的圆顶,但这位旅客却没有这种好奇心。他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皮夹,从皮夹里抽出一张折成两叠的纸片,用一种恭敬的态度把它察看了一遍以后,说:“好!它还在我身边呢。”
马车从波波罗门进城。向左转,在爱斯巴旅馆门口停下来。我们的老相识派里尼老板恭恭敬敬地在门口迎接那位旅客。那位旅客下车,吩咐给他预备一顿丰盛的午餐,然后便打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地址。当然一问就知道了,因为汤姆生·弗伦奇银行是罗马最有名的银行之一,它就在圣·彼得教堂附近的银行街上。罗马,象在其他各地一样,来一辆驿车是一件大事。十几个年轻的闲汉,示脚露肘,一手叉腰,一手有模有样地放到后脑勺上,凝视着那旅客、驿车和马;此外还有五十个左右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他们是从教皇统治下的各省来的,因为教皇重征人头税,要从圣·安琪罗桥抽水灌入梯伯河[梯伯河经意大利中部诸省,该河比海平面高出二百四十四尺。——译注],所以无力纳税的人民只能让他们的孩子流浪出来乞讨为生。但罗马的闲汉和流民比巴黎的幸运,他们懂得各国语言,尤其是法语,他们听到那旅客吩咐要一个房间,一顿午餐,后来又打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地址。结果是:当那位客带着一个向导离开旅馆的时候,一个闲汉离开他的同伴,象巴黎警局的密探那样巧妙地跟着那旅客,未被那旅客发现,也未被向导注意。
那个法国人是急于要到汤姆生·弗伦奇银行去,以致他也不等驾马,只是留话给车夫,叫车夫驾好马以后追上来,或到银行门口去等他。他比马车先到银行。那法国人走进银行把向导留在外厅里,向导便立刻和两三个职业闲汉拉起话来。
在罗马的银行、教堂、废墟、博物馆和剧院门口,总是有这些职业闲汉在那儿的,跟踪法国人的那个家伙也走进银行。那法国人敲一敲内门,走进第一个房间,跟踪他的闲汉也这样做。
“经理先生在吗?”那旅客问道。
坐在第一张写字台前的一个重要职员打了一个手势,一个仆役便站起身来。“您是哪一位?”那仆役问。
“腾格拉尔男爵。”
“请跟我来!”那个人说。
一扇门开了,那仆役和男爵都消失到门里面。那个跟腾格拉尔来的人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来。以后的五分钟内,那职员继续写字,凳子上的那个人也保持着沉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然后,当那职员停笔的时候,他抬起头来,向四下看一看,确定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便说:“啊,啊!你来啦,庇皮诺!”
“是的。”回答很简单。
“你认为这个人有值得探听的事情吗?”
“我没有多少事情要打听,因为我们已经得到情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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