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帝姬》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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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茀微觉尴尬,但还是以实情相告:“臣妾无福,未能诞下官家皇子。瑗哥与璩哥是官家自宗室子中选出,命臣妾育于禁中的。”
韦太后原本在笑吟吟地等婴茀说出肯定的答案,未料竟听到这种解释,笑容有些滞涩,下意识地问:“那官家可有……”
一语未尽已知不妥,便咽了下去。婴茀自然心知太后欲问的是“官家可有亲生皇子”,但赵构在侧,不敢回答,也只是沉默。
韦太后见状了然,大失所望,笑意也褪去。婴茀立即轻声催促两位皇子:“还不快向太后娘娘请安。”
赵瑗未即刻开口,倒是赵璩先伶俐地叩了两次头,口中响亮地唤道:“璩恭迎妈妈回銮。妈妈千岁!妈妈万安!”
彼时南宋民间称呼祖母为“妈妈”,曾祖母为“大妈妈”。韦太后听璩唤得亲热,不由又展颜笑了笑,和言对璩道:“乖。”
言罢目光又徐徐移至瑗身上,瑗此时才叩首再拜,态度恭谨,但却只道:“太后娘娘万安。”
韦太后笑对赵构道:“这孩子倒稳重。”又侧首问婴茀:“这位哥儿叫什么?”
婴茀躬身答:“官家赐名为瑗……跟福国长公主的闺名是一个字。”
韦太后怔了怔:“福国长公主?”
婴茀微笑解释道:“就是柔福帝姬。帝姬建炎四年南归后,官家加恩进封为福国长公主。长公主今日本也要前来迎接太后的,无奈这几日病重,实不能下榻,故此请臣妾代为向母后道贺,说一待身体好转即入宫拜见母后。”
犹如骤然霜降,韦太后脸立时冷了。淡淡地以手示意众人平身,转身回龙舆坐下,说:“回去罢。”
赵构遂号令起驾回城,率百官引帝后梓宫而行。此时忽然看见,在三梓宫后,尚有一小棺材,其外无任何文饰或灵牌,看不出是谁的灵柩。
于是回问太后:“梓宫后的灵柩亦是宗亲的么?”
韦太后未答,依旧沉着脸道:“待回宫后再细说。”
回到临安宫中,赵构设宴庆祝太后回銮,并邀此次护送太后归国的金使完颜宗贤、刘祹、高居安赴宴。韦太后却说旅途劳顿,有些疲惫,想先小歇片刻,便未出席,于是赵构独对金使,略说了些致谢的话,刘祹、高居安与赵构时有对答,惟完颜宗贤异常沉默,一人自斟自酌地饮酒,除了初入席的客套话就再未发一言。赵构偶尔斜目瞟他,却也没主动与他说话。
待金使回使馆后,赵构再命于内殿中设家宴,这次韦太后才款款出来,婴茀忙起身相迎,扶太后坐好,先是侍立于一旁,待太后出言赐坐,自己才也坐下。
虽只是家宴,礼数却依足了帝后圣节模式,行酒九盏,并杂以歌舞杂剧,宫眷们依次上前向太后祝酒,一时觥筹交错,气氛和乐。行第七盏酒时,婴茀亲为韦太后奉上一道“炙金肠”,赵构从旁解释说:“贵妃听闻母后素喜食此菜,故特意向御厨学了,今日亲手做的。请母后尝尝,可还似昔日味道。”
韦太后略尝了尝,点头微笑:“好,好……”此时近看婴茀,忽然蹙眉,盯着她瞧了好一阵,才问:“怎的我瞧你如此面熟?我们以前在汴京见过么?”
婴茀浅笑低首回答:“臣妾昔日曾是汴京宫人,母后也许曾在宫中见过,只恨臣妾福薄,当时无缘服侍母后。”
韦太后自己倒逐渐想起了,停了停,再问:“是龙德宫么?”
她记得,自己是在龙德宫遇见面前的女子的。当时她的身份还只是太上皇的婉容,一个微不足道、不受宠爱的后宫嫔妃。为了请太上皇劝赵桓收回派赵构出使金营的成命,她伏在赵佶足下哭得涕泪俱下、花钿委地。她从来没有如此卑微、低下地求过人,而她最后得到的,只是一道满含厌恶意味的眼神……那时,这个吴婴茀应该在罢?自己离去时,就是她拾了她散落的花钿,追来奉还的。
这是段不快的记忆,那么不巧,目击自己彼时的窘态的人竟成了如今的儿媳。
她最后的话似问得漫不经心,但适才的笑意已自唇边消散。
但听婴茀应道:“母后恕罪,臣妾记性不好,不大记得了。臣妾以前服侍柔福帝姬,平日就在帝姬宫中做事,甚少出门,母后若见过臣妾,想来应是在宫中节庆宴集时。”
韦太后却又是一惊:“你服侍过柔福帝姬?”
婴茀颔首,轻声回答:“是,臣妾昔日服侍过帝姬……但未过多少时日便遇靖康之变。臣妾流离于乱世,幸得官家收留,故随侍至今。”
韦太后听后只“嗯”了一声,再不多言。婴茀与赵构对视一眼,二人均感觉到了在太后跟前一提柔福帝姬她便有不悦之色。赵构还道是柔福之前未随驾迎接太后,现又未入宫道贺,故此太后不免有气,此刻自己不便就此解释,便另寻了个话题打破这略显尴尬的沉默,指着殿内宫烛问太后:“此烛可还能惬圣意么?”
此烛非比寻常,是以上等香料精心调制的香烛。当年徽宗宣和、政和年间,国中富庶,宫中用度极尽豪奢。赵佶因嫌宫内用的河阳花烛无香,便命人用龙涎香、沉脑屑灌蜡烛,夜里列两行,洋洋数百枝,焰明而香滃,妙绝天下。而赵构南渡之后,国力远不如前,宫中哪能再用此奢侈之物。直到太后将归,赵构决意极天下之养以奉太后,婴茀才建议道:“不如在太后洗尘宴上用宣政宫烛,太后闻香必感欣喜。”赵构遂命人照宣政故事赶制宫烛,但香料有限,最后所得不多,所以这晚也仅列了十数炬。原以为太后一闻香必会问及,岂料酒都饮这许多盏了,她仍恍若未闻,看都没多看宫烛一眼。
韦太后听了赵构问语,才略抬眼瞥了瞥宫烛,淡淡道:“你爹爹昔日每夜常设宫烛数百枝,诸妃阁中也如此。”
言罢起身更衣。赵构待她走远,才涩涩地苦笑一下,对婴茀说:“朕如何比得爹爹富贵!”
家宴散后赵构亲送太后入慈宁宫,母子二人秉烛长谈,聊及多年分离之苦及徽宗北狩惨状,不免又是一阵唏嘘。赵构忽忆起韦太后随梓宫一同带来的那口小棺材,便问是谁灵柩。
“是柔福帝姬,瑗瑗的。”韦太后答道,话语犹带哭音。
赵构一怔,只疑是听错,再问:“母后说是谁的?”
“是柔福帝姬的。”韦太后以不容置疑的肯定语气重复,点拭泪眼,再正色对赵构说:“我正要跟哥说此事呢。你可知这些年来金人一直在笑你,说你错买了颜子帝姬?”
汴京有地名叫颜家巷,其中所卖器物多不坚实,故京中人皆称假货为“颜子”。
赵构低首缄默良久,继而要摒退所有宫人,韦太后扬手止住他,指着身边的宫人杨氏说:“她多年来一直伴我左右,诸事皆知,无须回避。”
赵构知那杨氏本就是韦太后以前在汴京宫中的贴身宫女,后随她一同北上,如今又被太后带回,必是心腹之人,便让她留下,待其余人都出去后才缓缓道:“母后是说,南归的瑗瑗,如今的福国长公主,是他人假冒的?”
韦太后深颔首,向杨氏以目示意,杨氏遂对赵构说:“柔福帝姬在金国先是被金八太子完颜宗隽所得,过了几年,又被完颜宗隽送给金太宗的儿子完颜宗磐,以此讨好宗磐,诱其与他谋反。但宗磐得帝姬后并不珍视,未过几天他家大妇就把帝姬逐出门去。天可怜见,那时她浑身上下都是伤,病得奄奄一息,幸而太后无意中遇见,把她接到身边照料,才渐渐好了。后来帝姬在五国城结识汉官徐还,郎有情妾有意,太上皇也乐意撮合,她便嫁给了徐还。可惜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她又患了病,于去年薨于五国城,太后与奴婢都曾亲眼看着她下葬。如今这个福国长公主,必是市井女子冒名来讹官家的,知官家与柔福帝姬虽是兄妹,但往日并不常相见,未必认得,又不知从何处听得些汴京宫中旧事,就大胆冒充金枝玉叶,骗取富贵。”
赵构凝视宫烛焰火,此刻淡说一句:“哪有人会如此相似?”
韦太后倒讶异了:“难道你昔日熟识柔福,一眼就能辨出真假?”
“哦,不。”赵构仓促一浅笑,道:“我与柔福自然不熟,只是当时听说她逃归,便寻了熟识她的人验过的,见了都说是真。”
杨氏叹道:“人有相似,她也是仗着这点才敢来的罢。何况官家遣去验的那些人就可靠么?难保他们未存随意认个帝姬回来邀功请赏的心,甚至,他们索性与这假帝姬联手讹官家也不足为奇。若她是真,为何如今不敢来见太后?”
“但……”赵构沉吟道:“她举止作派倒是颇似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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