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风》第2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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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阖了双眼微微叹气,将被她握住的手掌抽了出来,扶在浴桶檐上微一使力站了起来,抬腿便跨出浴桶。绣夜忙站起身取过搭在屏风上的夜披为我裹上,而后扶了我趿拉了绣鞋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又转身去将她带来的那个小包裹打开,取出一块约莫两臂长,一臂宽的绣品出来,双手托住捧到了我面前,低低笑道:“小姐您瞧,奴婢答允了要送您的百子千孙图,奴婢当真是绣好了,是奴婢一个人绣的。”
我仔细望着她手中托着的那块绣品,针脚极细,当真是下了功夫的。目光渐次下落,却见那右角鹅黄色的一处流苏上竟沾染了一丝红痕,已然色呈深红,瞧去分明是血迹。那几处针脚也不似先前流畅,我心头一窒,猛转回身背对着她,只在镜中细细地望了她一眼,再忍不住正色道:“绣夜,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此次来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但说无妨!”
绣夜身子一震,似乎是强行忍了很久的情绪终于崩塌,再再也撑持不住,膝头一软便跪了下去。“小姐,奴婢……奴婢求您救救漠歌罢!”
我心头登时冷凉,紧了紧身上的夜披霍然起身怔怔瞪着她,“我还当你是终于想起我这个小姐了,特意来看我的,原来却是为了你那叛臣贼子的夫君来作说客!绣夜,我平素待你不薄,如今竟连你也是如此待我的么?”
绣夜被我如此一说,登时泪流满面,啼泣不已。“小姐……小姐待奴婢恩重如山,是奴婢辜负了……辜负了小姐的心意!”
我见她泪落如断线真珠,一时心烦意乱,又想起当初是我执意将她许给了漠歌,更是一阵心乱如麻。微一跺脚,我只嗔道:“你先起来!”
绣夜怔怔跪了片刻,忽而慢慢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白宣来,颤抖着抵到我手中,“小姐……”
我见她神情凄淡无比,忍不住伸手接了过来,口中只道:“这是什么?”信手抖落开来,然而话音甫落,我便惊得一下子跌坐回锦凳上,呆呆瞪着面前那张薄薄的宣纸。
已然微微有些磨损的字迹,却瞧得无比分明。这……这不是我初时来到漠国,路途心伤难熬信手所涂的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在绣夜那里?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我怔怔得瞪大了双眼盯着那张宣纸,几乎将那薄薄的一张灼出一个个的伤口来。耳畔只听到绣夜断续说着:“这是那年……那年小姐亲手写的,小姐写完就揉了丢了,却不想……不想漠歌悄悄捡去藏了起来,藏了这么久……这么久……”
“绣夜,你糊涂了!”我总算是寻回了一丝儿的理智,闻言重重斥道,按着那宣纸的手只是一抖,差点便将它揉破。“漠歌是你的夫君!”
“是啊,漠歌是奴婢的夫君……”绣夜惨然一笑,突然将衣袖轻轻地挽了上去,一直挽到几近肩下,我诧异于她的举动,然而眸光无意中掠过她茭白的手臂,登时见到其上一点殷红清晰地灼人眼窝,我心头猝然一惊。“绣夜,你——”
怎么回事?绣夜与漠歌成婚几近一年,为何她手臂上那一点殷红至今仍存?难道,她仍是处子之身?!
绣夜缓缓得垂下了手臂,垂首伏在了地砖上,叩了一叩。“漠歌他一心一意都只是想着小姐一人,真的是一心一意……”她轻轻抽泣了一声,抬头望我。“难道为了这个缘故,小姐也不能开口向王爷求情,饶他一死么?”
我一颗心疾厉跳动着,几乎便要跃出胸腔而去,闻言生生惊地打了个冷战,几乎是立刻俯身去将那张宣纸揉成一团丢在一边。呆立了片刻犹然不安,又将它捡了起来凑近一旁鎏金烛台上的红烛上亲眼见它燃了起来,而后一松手怔怔得望着它飘飘落地,碎成片片飞灰。
“牝鸡无晨,后宫不可干政。”我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看也不能再看绣夜一眼,转身便绕到屏风后。“王爷英明,只罪罪人,不罪无辜,今日之行不可向任何人提起,你……即刻出宫!”
三日后,拓跋安与漠歌均被拓跋朔亲自下令处死。至此,漠国政乱彻底平定,拓跋朔待着我尤其温柔体贴,再再强调该是接了恪儿回来的时候了。
七日后,拓跋朔自立为帝,是为漠国建国以来第三帝,年号旌德,我为后,封号婧颐,是年,大赦天下。
婧颐。我知道这是拓跋朔在用他的方式安抚宽慰于我,我的婧儿,我的母亲。她们是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两个刻印,我将永生地记住她们。
一月之后,恪儿由着允祯亲自带领数千御林护卫送到雁门关外,拓跋朔与我亲去迎接。再次将恪儿抱入怀中时,我心中大恸,登时落下泪来。允祯将恪儿照顾得很好,数月未见,恪儿明显又长大不少,一张小脸红红润润,双目澄静如深秋幽潭。拓跋朔与允祯订下互不侵犯盟国条约,与楚朝也正式成为友邦,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为了恪儿的情分。
是夜拓跋朔备下晚宴,与允祯同饮。席间我见允祯数次起身逗弄恪儿,蓦地想起了酹月,因笑问道:“皇兄千挑万选,字字珠玑,如今可定下酹月的闺名了?”
拓跋朔闻言插口道:“酹月?”
我微微一笑,附在他耳畔轻声道:“是皇兄的女儿,长得很是精灵可人呢。”
拓跋朔笑了笑,抬手便在我颊上轻轻一捏,却很是担忧我会因此而想到失去的婧儿,仔细凝望了我片刻似要找到我眼中或有的忧伤情绪。我侧眼睨了允祯一眼,微微有些尴尬,忙正身坐好,由着他悄悄在案下紧了紧我的手掌:“宓儿不可太过忧伤。”
我微不可见地点一点头,只听允祯笑道:“尚未。不若便请宓儿赐名?”
我一怔,极快睨了拓跋朔一眼,见他只是仰首饮酒,面上容色淡定并无不快,方才笑应道:“皇兄如此可是耍赖。”
“怎么说?”允祯讶然一笑。
我沉吟道:“酹月的小字便是宓儿拟的,哪有闺名也让宓儿代劳的道理,皇兄这父皇当得可太也躲懒了。”
允祯轻轻一笑,仰首饮尽了一杯清酒,方笑道:“就当是宓儿送给蓁蓁的百日之礼?”
话已至此,我也不再好推脱了,看了看拓跋朔,却见他一脸笑意望我,“宓儿就别再推辞了。”
我只得应了。侧首沉吟了片刻,想起允祯昔日所说希望酹月的闺名也与小字蓁蓁同音,我望一望允祯,又看一眼拓跋朔,就见他二人正举杯隔空虚干了一杯,我心头一动。“不若便拟一箴字,皇兄以为如何?”
“哪个箴?”允祯挑眉相询。
拓跋朔亦是以眼神相询,我莞尔一笑。“为纪念今日两位帝主明君订下这造福后世的盟约,言出如箴,断无悔改。”我说着目光先是自允祯面上掠一掠,而后便软软望向了拓跋朔。“臣妾斗胆……”
允祯豁然开朗,垂眸沉吟了片刻,击节赞道:“好,言出如箴,承宓儿美意,就叫箴儿。”
拓跋朔淡淡一笑,忽而向允祯道:“既已交好,不若今日便再订一约,锦上添花,如何?”
我心头突突一跳,倏然侧首望向拓跋朔,却见他含笑望着允祯,手指却是轻轻一握我怀中恪儿的小手。允祯面色微微一变,仓促饮了一小口清酒,方才淡淡笑道:“确是好意,只是酹月如今还小,此事容后再议罢?”他说着又笑望我一眼。
我听得拓跋朔竟突起结儿女之姻的心思,也是微微吃了一惊,虽然心中并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但不知为何总有些隐隐约约的抗拒。听到允祯拒绝我竟是心底一松,转身便为拓跋朔满上了一杯水酒,笑道:“皇上可也真是心急,恪儿可还不足一岁呢,哪儿有你这样心急的父皇呢?”
拓跋朔伸手接了酒盏在手,浅浅抿了一口,闻言也不再多说。
翌日,拓跋朔便带着我与恪儿归返天水,与允祯于雁门关作别,分道扬镳。一路之上他抱着恪儿几乎不忍离手,当真是无比疼爱,我静静望着窗外如青翡的一角苍穹,心底一处宁和缓缓蔓延。十五及笄而许婚,迄今而止已是两年光阴飞渡,生、病、爱、别离、怨憎会,人生而八苦,我已尝其五。短短两年的时间我仿佛却已历尽一世,然而此刻望着身边静和微笑的夫君,呢喃学语的稚子,我知道,属于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嫁东风连载至今,瓶颈过,也试图放弃过一开始的构思,说真的,苏宓这个角色写到现在,已远远出离了我原先的设定。可是,这一路走来,六十多万字写下来,说真的,真的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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