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红颜》第12章


德妃一进门,顾不上规规矩矩行礼,跪倒在地,唤了一声:“姑妈,您得给儿作主。”说着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周氏皱了皱眉,吩咐殿内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下,令尚宫守住殿口,见德妃哭得伤心,心也软了一半,下了榻亲自扶起自己的侄女,“行了,行了,甭哭了,哭有什么用?”
德妃搀着周氏坐回,拿出丝帕拭泪,周氏看她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明明是个大美人,从小侍奉皇帝,姑表兄妹,可算是青梅竹马,怎么就抓不住皇帝的心,“看你,脂粉都糊了。什么事儿先稳住再说,象个什么样?”
德妃忙坐到妆台前,对镜抿鬓,打开胭脂盒,调了宫粉重新匀脸,周氏看她折腾忙活,心里有气:“我不过一句话,她竟还有心思妆扮,真成不了大器,我得找个帮手了,给她,给皇长子,也为我自己,再怎么娇嫩得像朵儿花似的,她也有三十岁了。”
德妃再三照镜后,才挨着周氏坐下,“母后,您知道了吗,官家册封那个女官为贵妃,把承乾宫给她不说,还把西内的风仪殿赐给她,规制起居都快赶上母后您了,这和中宫又有什么两样?”说着又想哭,“已择定三日后进宫,我还得给她行大礼叩头。”
周氏虽早知这些,听侄女一一道来,心头还是一震,“当初,我们大意了。”
两个月前,周氏最终放弃召见未语,是因为听到未语已年满二十,进了太史署作女官,虽然是皇帝亲自下的旨,她也没太放在心上,皇帝常常和她拧着来,这是常事。接下来宫中选秀,周氏就顾不上了,偶尔问洪达,回说没有什么声响,姬氏,她多少有些忌惮,这事就此罢手了,近日为薛婕妤得宠,德妃又闹,就完全忘了这回事,今日午后,冷不丁地皇帝颁发了诏旨。她大惊,忙令人打探,也只得了和德妃差不多的消息,紧接着宣德帝派高青把册书另本送到兴庆宫,才知木已成舟,鉴于九峰山苑之事,她打消了去大明宫的念头。从下午起,兴庆宫门庭若市,朝廷贵戚命妇、东西两内有头有脸的主子都来向她请安,希图从她这里得到新贵妃的内幕。
“这不是乱了规矩吗?官家眼里还有没有祖制?”德妃愤愤不平。
周氏瞪了她一眼,“历朝都有前例。官家也不算违制,管住你的舌头,忘了司马氏了。”
德妃忙掩住嘴,司马氏被贬后,德妃为出气带人到上阳宫折辱司马氏,甚至令宫女掌掴司马氏,结果被宣德帝知晓,令执内宫事的坤翊宫老尚宫代帝训斥,罚了三月的俸银给司马氏养伤,到现在还没罚完,德妃大丢了面子,好几天窝在长生殿里不出来。
德妃看看四周,小心翼翼地压低嗓音“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哪,总不能让她坐大,压到您的头上,她可是姬家的人。”
周氏又叹气,倚着金丝绣凤的靠枕,“先看看,官家能宠她多久?薛氏不就新鲜两个月吗?”“啊呀,我的母后,这回可不一样了,薛氏只是个婕妤,连个九嫔都不是,她一进来,可就是贵妃了,我到您这里之前,听说官家遣礼部侍郎去祭告太庙后殿、奉先殿,又派了尚书令为册封使,这和您当初升格为皇太后的礼注一模一样。”德妃见周氏一副气定神闲,急得口不择言。
“这些我都知道了,官家总会知会一声儿的。”周氏有些厌烦,口气不太好,德妃话出口这才知犯了她的忌讳,太后在先帝晚年已经不得宠了,虽然儿子是皇太子,但她却没有被册封为后,甚至位在当时的宠妃赵娴妃之下,直到先帝驾崩,才母凭子贵被尊为皇太后,以无子逼着赵娴妃殉葬,挟幼帝称制,把持朝政达十二年之久,也因为她要霸住坤翊宫,德妃丧失了唯一一次能被立为皇后的机会,待宣德帝长大些,周氏再想谋立德妃,为时已晚,宣德帝亲政后,就更加渺茫了。
德妃心里想着何尝不怨怼,委委屈屈地跪下:“母后,儿臣错了。”
周氏忙拉起她,“好了,我知你是替我着急上心”她安抚德妃,“只是你那两个姨妹子不中用,到现在才是婕妤,这还是我替她们周旋的,肚皮又不争气。薛如瑶是否失宠还在两可,她两个月就从才人擢升至婕妤,这个妮子,不简单,你可以用她一下。”
德妃不忿:“那个狐狸精,每次见了我,要笑不笑的,特招人讨厌。”
周氏再叹侄女愚蠢,“今时不同往日,她从未失礼过,这就行了,她比你有心计,下午巴巴的送了燕窝粥来,你呀,就别端架子了,迂尊降贵吧,想想皇长子。”德妃唯唯,周氏又不放心,着意叮嘱了几句,德妃这才退出兴庆宫。
宫灯悠悠,宫女们服侍周氏躺在锦绣象牙七宝床上,守夜的宫女头一搭一搭的,周氏夜难成寐,“今时真的不同往日了。”
东内、西内的宫灯渐次熄灭,夜不成寐的何止只有高高再上的皇太后,这夜幕下的宫闱,各人抱着不一样的心态,都恭候着未语入宫。
姬家的客院外人影幢幢,夏夜里萤火虫飞舞,虫草啾啾,龙骑尉的剑钺在黑夜中闪着刺眼的光芒,却又互不干扰。
院落夜沉沉,房内灯光氤氲,桌上的清茶袅袅散发着烟雾,屋里的人都有些魂不守舍。未语捧着书册,思绪不知飞向何处,久久不见她翻动书页,一旁的花梨木几边紫衣检点着从太史署带出来的书册,御赐之物,还有几十盒珠宝珊瑚玛瑙玉器,都是及其珍贵的,这是姬府的知事和夫人们送过来的,说是姬家替未语准备的嫁妆,将来在宫中会有用处的。
从太史署出来,回到姬府的客院,未语的沉默令紫衣担心,无论是众家夫人的贺礼,还是高青大人再次传谕:宣德帝赐下晚膳,珍珠一斛,翡翠十块,软烟罗十匹。未语都是置若罔闻,问她如何处置,只有“随便”二字。紫衣担心极了,未语平日里固然少言,却是一个温和好处的主子,她看得出姑娘有心事,写字作画常常会出神,但从未象今天这样,好似晴空一个霹雳,坠入深深的忧虑中,连带她也是强作欢颜,她又想起晚间去找二爷,二爷神色如常,问她未语这里还缺什么,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代劳,又问她可否愿意进宫去陪伴未语姑娘,二爷是想让她进宫的,好保护未语姑娘不受欺负,他担心未语姑娘的安全,紫衣心酸,看到二爷眼中的黯然和失落,紫衣好生难过,她从小敬仰的二爷遭受了这样的打击,她几乎想说出未语姑娘根本就不愿意进宫去,可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姬家忠诚帝皇是颠仆不灭的,她又何苦徒增烦恼呢?紫衣想着心事,偶尔看看未语,心不在焉,手中的物什翻来覆去,大半天也弄不出个条理来。
未语心烦意乱,她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为什么宣德帝无缘无故地会看上她,他是昨夜的登徒子吗?她远非天姿国色,到底有哪一点会吸引一个帝皇?她还有脱身回家的机会吗?进了宫的女人是不可以出宫的,除非是宫女,在中国古代是这样,此地也是如此,她抄录过宣德帝放出年长宫女的诏书,也抄录过司马氏被贬的诏旨,难道她这一生都要羁縻在此,锁入重重的宫闱,日复一日地等待帝皇的临幸,和妃嫔们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不幸有儿女,还要保护他们,教导他们,宫闱倾轧,比任何人、任何地方都来得残忍和肮脏,未语一想不由不寒而栗,可是她能逃得过吗?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宫廷。未语在进太史署时,曾目测过皇城的城墙,巍峨坚固,高约三十米,宽敞可建三层高的箭楼,宫城在皇城之内,重中之重,可想而知,从这样的地方兔逃,何止是天方夜谭。
唯一的机会似乎是在姬家,可是她又有什么借口走出这个院子,院门外有彪悍的龙骑尉,据说是帝皇近卫军中最厉害的一支,隔壁的厢房内承乾宫的戚尚仪已带了六名宫女住下了,明天老尚宫还要来,教给她册封礼的礼仪,这样的架势,她哪里是贵妃,分明是严厉看守下的囚徒,几十双眼睛盯着,别说是个大活人,怕是连一只耗子也难逃法眼。未语几乎是绝望了,她才二十岁,正是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的青春时光,她好不容易有了独立的经济能力,她这时应该在秋高气爽的天空下,在校园里的草坪小径,徜徉在知识的殿堂,过着大学新生多姿多彩的日子,她有过理想要当一名作家,要研究古汉语,她对钱币、考古充满了兴趣,记得有一次在书店里看到一本彩绘的有关古埃及文字及金字塔的著作,价值不菲,她虽薄有积蓄,可还是不敢买回去,怕被婶婶见了又要和叔叔吵闹,结果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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