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女史》第35章


过去,他们也有几次这样不期而遇的机会,但都因为距离遥远,她还可以藏住自己颤抖的双腿。
可现在……他就近在咫尺。尽管容态憔悴,那双深邃如星的眸子仍仿佛能看穿一切世相的丑恶。他向来如此。
尽管他看起来……沧桑了点,却也成熟了些;倘若过去他还有一点点年少的稚气未脱,现在站在她面前这个男人,也已是个十足十的男人。
有一瞬间,福气觉得他的视线穿透了她的面纱。她不敢出声,怕他认出。她也不敢转身走开,生怕一动,虚软颤抖的双腿就会出卖她。
因此她留在原地,不开口说话,不移动身形,仿佛一株梅花端立在皑皑白雪中,坚忍不屈。直到他率先开口。
「妳……」隐秀蹙着眉,心中有一份无法抹除的熟悉感。「我见过妳。」他肯定地道。
福气倏然一惊,正要否认时,又听见他说:「是了,我的确见过,妳是女史。」
光凭她以覆面示人,他就该想到才是。普天之下,能在宫中覆面的,也只有这个身分了。
福气一颗心差点没跳出来。她强自镇定地站在原地,也不回应他的话。乍看之下很有孤傲的气度,实际上她已摇摇欲坠,偏偏又舍不得转开视线。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接近地看过他了。
面纱下,她浑然不觉自己的目光正贪婪地收尽他的身影。
他随意披散的发、宽松白袍下劲瘦的腰,挺拔身形,以及春月杨柳般的丰采。
这是隐秀。
不会再是其他人了。
福气突然悲伤地了解,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丰姿绝代的男子。她闭眼睁眼,都只看见一个隐秀。
「妳在发抖,妳很冷吗?」隐秀犀利的目光没有遗漏掉她微微的颤抖。初冬的寒冷程度根本无法与天雪高原相比,虽然昨晚才下过雪,但现在雪止天晴,她衣着也不算单薄,竟还会颤抖,他想她应该十分畏冷。
福气也是个怕冷的姑娘。明明肤温远高于他,却还是怕冷怕得不得了。
思及福气,隐秀脸上表情很是复杂。
「……嗯。」久久,才得到女史一个简短的回应。
隐秀猜测大抵因为女史常居彤笔阁,几乎不与男子接触,才会如此不自在?
原来,他也会令人感到不自在?隐秀几乎想笑了。过去他总是努力让人觉得跟他相处自在愉快,没有任何威胁,所以他总笑口常开,是宫人们口中和善易与的皇子。可现在他却让一个女子不自在……是因为这几年在高原上,被风霜雕琢出太多刚硬线条的缘故吗?
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脸颊,他突然惊恐地想到,会不会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找不到福气?万一有朝一日,他尘满面、鬓如霜……有没有可能,连她都认不出他了?
隔着一层纱,她清楚看见他脸上表情的变化。那让她觉得好痛!无法再看下去,她转开视线。
已经过了六年了,再四年,若还找不到她,他就会放弃了吧?
那群年幼的皇子们追逐过昭阳殿前,又喧闹地离去,全然无视宫廷礼仪的规束。等他们长大一些,终究也要被收编进入后宫的常轨。
福气轻叹一声,试着稍稍挪动身形。发现她总算能动了,她悄悄地往内苑退去,独留隐秀一人站在原地,陷入过往的追忆中。
没有人料得到——
冬日里,朗朗晴空竟然也会打起雷来。
晴天霹雳之时,福气吓得惊叫出声。
冬雷震震,福气无法控制地以双手抱着头,将脸埋在衣袖里,每震一响,她就惊喊一声。这儿时留下来的记忆伤痕,使她成年后也无法理智面对。
她吓得像个孩子一般,全身颤抖,无法自已。
当第一声雷响伴随着她的惊喊时,隐秀猛然将头转看向她;接着他的心也随着那雷声一响响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看着宫廷礼仪的表率、四品女史,不顾礼仪地被雷吓得抱头鼠窜,像个小姑娘一般。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他目光如炬,心热欲狂。
当雷声停歇,福气这才慢一步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全身僵住,在他如炬目光下,顿时失去所有的伪装。
摸上覆面的纱巾,确认还完好没有掉落,然而她已经不敢正面回视他的目光。
他认出她了?
「女史大人,您没事吧?」楼然选在这时介入,她手上拿着她的披肩,飞奔而至,将福气搀起。
福气无暇怀疑楼然怎么拿个披肩要拿那么久,她全神贯注在隐秀的反应上。
刚刚的失态他全看见了,他认出她了吗?
想起他们的约定,此刻,她的心,惴惴不安。
然而隐秀出乎福气意料地只是微微一笑,语调平静地拱手道:「女史莫惊,冬日打雷虽不是顶常见的事,但是雷声大而无碍,不用太过惊慌。恕我先行告退。」
话才说完,他转身离去,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福气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忐忑不安。
他那种笑,她以前常看见的。是很丑的那种笑。
福气不是第一天认识隐秀,她知道他确实认出她了。
多年前约定的游戏,结束了。
未尽之章——露华卷
冬雷震震那日,深夜里,所有人都入睡了,整个宫廷只有守夜的宫人提着灯笼站在宫门前打着小小的瞌睡。
彤笔阁中,一名覆面女子站立窗前;小阁中灯火俱熄,只有淡淡月影偶然穿过云层,斜照进一缕月光。照无眠。
当他来到她身边时,她是清醒的,正如他一般。
鼻端才嗅进熟悉的药草香,下一刻,她已被拥入怀中。
「终于找到妳了。」男子伸手取下她的纱巾,宣告十年约期的游戏提早结束。他已经找到她,却克制不了发狂的心。就在这一夜,这一刻,他为她而狂。
失去了面纱的保护,福气感觉无比脆弱。暗夜里,他凝眸织就情网,将她密密网住。
福气从来没有检视过自己这几年来的改变;{奇。书。网}如今她依旧带着些许的稚气,却又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在隐秀的目光下,她的改变、她的存在、她眼中藏不住的情意,都无所遁形。
他已经不需要问,但他需要她亲口告诉他。「妳是谁?」
福气无法逃避。她颤声道:「我是福气,是太史福临门之女,左右二史是我的兄长,我是福家直系继承的女史氏……」
他没有听完她的身世,因为他早已知悉。满满相思之苦盈满胸口,他缠绵地吻住她。
「不管妳是谁,现在妳是我的了……」他吻她,无尽的吻。「我的福气。」
他眼中的激狂令她颤抖,她没有想到他会找到她。倘若不是冬雷震震……
因此她从没有考虑过,万一他找到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而眼下,她也无法思考。他眼中的激狂使她一心只想安抚他,此刻他一身逆鳞,稍稍碰触都会使他濒临极限。
当他不只吻她,还伸手探索她柔软的胸前时,她惊喘一声,无法阻止他越过雷池。今晚,她将如他所说,是属于他的。他的福气。
阁楼的房门紧锁,侍女们已经在楼下入睡,没有人会上来打扰他们。以楼然做事的方式,肯定会确保那一点。
她轻怜蜜意地回吻隐秀,一旦越过雷池,就无法不碰触他。
「福气……」绫罗帐内,他哑声唤她,仿佛想确认她的确存在,双手抚遍她全身,两人身上的衣裳不翼而飞。
「我在这里。」她吻着他的长睫,以她的柔软感觉他坚硬结实的身体。这是隐秀……再没有别人了。
得到她肯定的回应,他胸口涨满柔情。过去有多少幽寂的日子,他频频唤她,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而此刻,她就在这里,在他身下。
夜华深重时,他将自己托付给她。
隐秀不是个轻易交出自己的男人,一旦给出,就是毫无保留,全盘地给。
得到他的时候,福气痛出了眼泪。不为那贯穿的痛楚,而是为他深深感觉心痛。为她终将辜负他。
自那冬雷震震的一夜后,沉寂的后宫仿佛也随之惊蛰而起。传闻渐渐流布开来。重点是一条流贯宫廷的御河。故事从某日开始讲起,与一首以槐叶为笺的骚体诗歌有关。
某日,一名宫女为了捡拾不慎掉落在御河里的头簪,无意间看见浮着碎冰的河水里飘着一片片槐叶,叶上有字迹。每一片槐叶上头都写着同一首工时。
当其中一片槐叶笺被好奇地捡拾起来后,那诗歌便在每个宫人间传开:
冬漫漫兮夜无眠
思伊人兮心伤悲
将何往兮寻芳踪
日逾迈兮空徘徊
诗歌大旨是讲,在漫漫冬夜里因思念伊人而难以成眠,遍寻伊人倩影,但日月递嬗,韶光飞逝,仍寻不着伊人的芳踪,只好在夜中独自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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