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残卷·禁恋之殇》第59章


载澂闻道了自繁妤身上散发的幽香,他艰难地撑起脆弱的身躯,望着美丽如初的繁妤:“七姑姑终于来了,载澂有礼物送给七姑姑。”
繁妤勉强一笑,亦不多言。
载澂又转向画蘅道:“额娘,能否把载澂的琵琶取来,载澂想为七姑姑弹一曲。”
画蘅不解其意,但仍替载澂去内室取来了红木制的琵琶,上面有雕刻着精致的海棠花瓣,甚是素雅。繁妤一眼便认出了那支琵琶,那是她在醉歆楼当花魁时从未离身的琵琶。
载澂艰难翻身下床,小心翼翼接过画蘅手中的琵琶,斜抱入怀,转轴拨弦后又清了清嗓子,方才虚弱唱道:“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 秋风庭院藓侵阶。 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 晚凉天净月华开。 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他唱功了得,只是往日清亮的嗓子已被病魔折去几分,却也是如闻仙乐,令人听之落泪。尤其是待他竭力嘶哑出“秦淮”二字时,更是倍增凄凉之感。
繁妤眼中似有红泪淌出,她不愿被人瞧见,于是引袖掩面道:“载澂唱的真好,姑姑谢谢你。”
她的赞扬明显是敷衍,可是仍引得病魔缠身的载澂扬起幸福的微笑,他正欲再弹一曲,却被一旁沉默已久的奕打碎了他的秦淮遗梦。
奕将琵琶抢入自己手中,对着载澂斥道:“你这兔崽子唱这亡国之音究竟是何居心?”
载澂两眼无神望他:“洋人又蠢蠢欲动了,大清气数将近。载澂有幸得以逃脱面临国破家亡的悲剧,真乃上天垂爱。”
奕怒极,扬起巴掌朝载澂掴去:“当下正值洋务盛行,同光中兴已然不是梦想,国富兵强指日可待。可你却在此含沙射影,就你这副不思进取贪图享乐的模样,也早该死了!”
载澂幽冷一笑:“同光中兴,简直是自欺欺人,西太后骄奢淫逸挥金如土,拿北洋水师的军费大修颐和园。况且又冷血无情逼死先帝与孝哲皇后,只怕载湉亦难以幸免。再说了,洋匠唯利是图,根本不希望大清富强,又哪里会传给我们真正的科学技术,最多是在同文馆教些毫无实际用处的鸟语,使我大清臣民鹦鹉学舌。”
见他分析面面俱到,条条在理,奕亦有些震撼,难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繁妤轻轻拍着手,带来一阵清脆的声响。她走至载澂身旁,弯下腰来扶起因奕掌掴而跌坐在地的载澂,由衷赞道:“载澂,你真的长大了。”
他又与她如此贴近,他又能欣赏她娇俏的面容,他又能闻到她唇齿间流溢出的淡淡芬芳。他此时觉得幸福无比,朝着奕、画蘅与白灵深深鞠上一躬:“阿玛额娘姐姐,载澂先谢过你们对载澂的关爱,但是载澂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想在与七姑姑一起渡过这最后深刻,求你们成全。”
画蘅涕泪涟涟,几乎不能自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可怜她诞育载澂,抚养载澂,却始终抵不过他与繁妤陌生而温暖的姑侄情分。而奕亦未发一言,只狠狠拂袖而去。
望着奕日渐佝偻的背影,繁妤心有些凉,她叹时光如水,却从未将他们的误会洗涤;亦叹深宫锁情,却从未锁住过他们单薄的爱。他们的爱就如同玉石一般碎倾,唯留残迹。
画蘅与白灵相望一眼,默契地背身离去,并轻轻将门掩上。
“姑姑,再听我弹一曲吧。”载澂突然兴致高昂,快步走至桌边将琵琶重揽入怀,似乎是回光返照。
繁妤默默坐下,认真端望着他。
“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云深绣户,来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载澂又吟唱一曲,依旧是李后主之词。
“李后主之词确是细腻柔媚,婉转动人。载澂喜欢李后主之作吧?”繁妤问道。
载澂摇头道:“本来毫无兴趣,是因为你喜欢我才喜欢。”
繁妤浅笑道:“其实我更欣赏纳兰性德。”
“反正都一样,大家都说纳兰是后主转世。”载澂毫无顾忌地执起繁妤的酥手,问道:“七姑姑,我能唤一声你的名字么?”
繁妤微微颔首,载澂捧起她略带泪痕的小脸,爱怜望她,轻柔唤道:“繁儿。”
听到这熟悉至极的呼唤,繁妤香肩狠狠一抖,她深望载澂,一时语塞。刹那间仿佛时空逆转, 他是三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六阿哥,而她是纯洁如晨露的七公主。二人两小无猜,穿梭于皇宫树影婆娑的林间,看初春的阳光五彩斑斓地映在他们欢笑奔跑的身躯上。而他跟在她身后,柔和地唤她:“繁儿,繁儿……”
繁妤深深沉迷,已然游离世界。直至眼前陡然掠过一丝血光,她才回归现实,任奕俊朗飘逸的身影幻化在透明的梦中。
当她意识到眼前的血光是自载澂口中喷出时,她惊慌失措。正欲唤人前来,却被载澂死死拽住,他虚弱道:“七姑姑,我真的不行了。你能不能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让我……死在你……怀里。”
繁妤顿时泪如雨下,载澂正欲引袖替她揩拭,却被她温柔地揽入怀中,让自己冰凉的泪一点一滴打在他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繁妤无意间触到了他背部扎手的脓疮,但她却丝毫不嫌弃,只将他搂得更紧,柔声说道:“载澂,你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你生错了时代。姑姑从未怪你流连花街之事,因为在这样一个倍受压力的环境之下,在这样一个残破不堪的国家之中,太多的人失去了寄托失去了依靠。而你,只是寻找到了一个心灵的慰藉,因此姑姑不怪你。”
“姑姑,”载澂连咳数口后才缓慢问道:“你到底是谁?是金贵的七公主,还是醉歆楼的柔荑姑娘?”
繁妤不忍再看他凄楚模样,仰首望向天花板,说道:“我永远是你的七姑姑。”
载澂听之怅然:“其实我多希望你的回答是后者……对不起……七姑姑……载澂……原来轻薄了你…对不起……”
繁妤捂住他的口:“不要再说了,姑姑从未怪你任何一件事。”见他在自己怀中无力地点了点头,她才抽出手,觉得有些黏人,于是将手掌摊开一看,竟是令人窒息的血红!
“载澂……”她唤着他,只是这一次他未回答,整个房间散发着诡异的安静。她垂首望向怀中载澂,发现他的嘴边竟牵起了一丝笑意。
繁妤阖上双目,想着现在的年份,又想起不久后将会有更多的人离开她,心底响起一声凄厉的悲啸,仿佛震碎了她柔软脆弱的心脏。
东圣之薨
第二日的天是从未有过的明朗,举国上下除恭王府外无一人为这个登徒浪子的死亡感到悲伤或惋惜,就连载澂时常光顾的八大胡同,也照样是莺莺燕燕,迎新送旧。或许对她们来讲,记住一个男人的面貌声音,恐怕是犹如登天。而在偌大的皇宫,同样沉溺于悲哀之中的还有繁妤,她一夜未睡,抱着怀中的琵琶不知休止不知疲倦地弹唱着,从李后主到纳兰性德,直到她娇嫩的玉手渗出了丝丝鲜血,一旁的婢女才哀求她停止对自己的折磨。
她的婢女是固伦荣寿公主送给她的,名唤琰芙,是个圆润如玉,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她俯在地上,梨花带雨,苦苦求道:“公主琵琶之音当属天籁,但奴婢求公主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奴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求你了……公主……”
繁妤全然不顾,两颊笑涡霞光荡漾,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拨转着,细瘦的身躯翩若轻云出岫,樱口微启,吟唱着后主纳兰柔媚凄婉的千古哀音。琰芙不忍,狠狠一咬牙,径自站起,双手夺过繁妤的琵琶,让她口中还未吟完的词句扼杀在咽喉中。她收敛了令人心寒的笑意,犀利望她,冷道:“琰芙你不要命了么?快把琵琶给我。”
看着她深重的黑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球,以及仍在滴血的玉手,琰芙心狠狠抽动,哭道:“奴婢死不足惜,只求公主不要再伤害自己。”
似曾相识的话语让繁妤想起了碧瑷,她陡然溢出一串泪珠,分明有一丝感动,但她依然冷漠道:“把琵琶给我。”见琰芙仍不松放琵琶,繁妤亦不顾公主修养,上前便抢,二人僵持一阵,势均力敌。这时一声敲门声响起,还未得繁妤同意,门便径自被推开。繁妤这才停止与琰芙纠缠,定睛一看,原来是慈禧太后的心腹太监李莲英。
李莲英见房内气氛奇怪,且繁妤与琰芙脸上皆是泪痕残残。他好奇了一会,随即恭敬朝繁妤打了个千儿:“奴才小李子给公主请安。”
繁妤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脆弱,尤其是慈禧身边的人,她以袖抹去泪痕,平和心情,虚手一抬,道:“起来罢。”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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