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残卷·禁恋之殇》第66章


奕訢此时已须发斑白,面色蜡黄,眼神空洞,却惟有嘴角还在不断抽搐着。
“六叔您说什么?您慢些说!您有什么吩咐,载湉一定替六叔办到!”此时的光绪已长成翩翩佳公子,眉眼间颇有几分神似奕譞,却又承接了几分额娘叶赫那拉氏的美貌,所以面偏阴柔。加上身形瘦小,又迫于慈禧淫威,因此看上去极其乖巧。他守在叔父奕訢病床前已三日,对他来说,奕訢是他的命,是大清国的根。
“繁妤——”由于病重,奕訢神志颇有些不清楚,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唤着繁妤的名字。
“六叔您在说什么啊?七姑姑早就死了,不会回来了!”光绪想起以往繁妤的种种好处,不禁潸然泪下。
奕訢似受到了极大刺激,艰难撑着床沿强迫自己起身,光绪知晓他的意图,便小心将他扶起,又命一旁侍候的太监替奕訢垫了两个枕头。
“九年前我本来可以带她回家,可是我看她在蓝天之下放肆的笑着,笑得那样魅惑,那样迷人,于是我成全了她,把她交给了给予她快乐的大自然。那时我笃定自己不会后悔,|Qī|shu|ωang|可是当我就快要与这个世界诀别时,却又是那样后悔!后悔我没有机会见她最后一面,后悔我与她只能沉沦在过去的回忆中,无法自拔!”
光绪以为奕訢乃病后胡言乱语,也未放在心上,只安慰道:“我相信七姑姑一定会原谅您的,因为,她是那样爱您啊!”
奕訢摇着头,似在否决光绪所言,似在嘲讽自己可笑之处。恰在此时,一太监奔入内室,先与光绪及恭王请安,方才说道:“皇上,王爷,门口有个妇人,说是要见王爷一面。”
奕訢未开口,光绪却道:“妇人?姓甚名谁?”
小太监答道:“回皇上,姓金。”
光绪搜肠刮肚也没想出自己与恭王认得的女子有姓金者,便道:“王爷病的厉害,打发她走便是。”
小太监领命,正要跨出门槛,奕訢却大声说道:“快!要她进来!”旋即他兴奋地望着光绪:“我大清乃金之后人,姓金者,皇上难道猜不出是谁么?”
光绪见奕訢无神的眼里突然散发出金色的光,便隐约猜出来者何人。果然在二人说着体己话之际,一素服女子跨门而入。光绪大惊道:“真的是你!七姑姑!”随后他立即屏退左右,连自己也背身离去,成全二人的最后的红尘缱绻。
繁妤匆匆向光绪请安,便匍匐到奕訢床边,泣道:“为何不早些带我走?为何你忍心这么多年不见我?为何待我想真正与你重新开始时,却已抵不过廉颇老矣,美人迟暮?为何你我总是这样擦肩而过,却无缘分停留在对方的心里?”
“傻繁儿——”奕訢颤抖地伸出手来抚摸着她滑若凝脂的脸颊:“真好,你又像从前那般漂亮了。”
繁妤见他不回答自己任何问题,却又将心底真正的答案融在这句温柔的话语中,她的泪水涌得更凶:“我只想为你一个人漂亮,可是,你却不等我!”
“对不起,我的繁儿——”奕訢眼中泪光闪烁:“我好悔呀,好悔呀!如若时光可以倒流,当我在钟粹宫与你初遇时,我定会将你清丽脱俗的容貌记挂于心。如若时光可以倒流,我定会在为你动心之时,毅然决然带你离开皇宫。如若时光可以倒流,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打你,我会将你的淘气你的任性视作是你率真的表现。如若时光可以倒流,我定不会再把逃出牢笼的你送回到令你深恶痛绝的地方。如若时光可以倒流,我多想天天看见你真心的笑容,就像在忘尘庵门前的那片草地上————”
“你——你来过忘尘庵?”繁妤疑惑问道。
“是的。但我终究还是放开了你,因为我看见了你完全不同的笑意。我从来不知道,你发自内心的笑容竟然那样令人心颤,仿佛天地万物都失去了生命,惟有你,惟有你————”
“还来得及,奕訢!我们还有来生,还有来生!我告诉过你,我是未来的人,那么我再告诉你,未来有我,也会同样有你,只是我们还未相遇罢了!”
“未来?”奕訢喃喃道:“未来的你,姓什么?还姓爱新觉罗么?”
繁妤心头一酸,无奈应道:“是!不过你还没有出现,我们还是有可能的!你答应我,下一世的轮回,你不许再姓爱新觉罗!”
奕訢听着这无比熟悉的承诺,眼里的泪水也变得发光起来:“好,绝不再姓,绝不再姓!”
繁妤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将枯瘦如柴的他带入怀中:“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最后的一点时间,我希望我们可以相拥而眠。也许明天别人便会发现我们的尸体,会说三道四,会指指点点,可是,我已经不在乎了!”
奕訢见她言语奇怪,慌忙看向她,只见她的嘴角挂着鲜艳的血,一点一滴地滴在自己苍白的脸颊上。
“繁儿,繁儿————”奕訢绝望地唤着她,却见她笑意盈盈:“对不起——奕訢——原谅我的自私——我不想你死在我前面——因为我想让你永远记住我这一刻发自内心的笑意——我——真的好——爱你——”
繁妤气若游丝,直至奕訢逐渐感到她花一般的生命在自己手心里零落。
“我也好爱你——”奕訢突然感到眼前一黑,仿佛置身于混沌的黑暗之中,然后便是永无休止的沉沦————
光绪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九日夜,恭亲王奕訢卒,终年六十六岁。奕訢谥号光绪赐曰“忠”,有清一代得此谥者唯恭亲王奕訢与睿亲王多尔衮两人。奕死后,配享太庙,入良祠,其孙溥伟袭爵恭亲王。
是夜,紫禁城的另一端也有延绵不绝的哀泣之声,那便是长春宫。
白发苍苍的慈禧握着手中的夜光玻璃杯,那曾是她五十大寿时恭亲王奕訢送来的,说是洋人之物,在夜深之时能发出耀眼的光。慈禧从未相信,今日取出一看,却有无与伦比的灿烂光芒。
这是讽刺吗?
奕訢你可知,自你上回在长春宫顶撞我之后,我的世界里,便再也没有光芒了。而此刻的光,是你幻化的吗?是你生命的延续吗?
我已经老了,老得连厚重的脂粉都无法遮盖深刻的皱纹,老得连宽大的旗袍都无法遮盖臃肿的腰身。可我的心还是那样的年轻悸动,还能在想你之时,泛起女儿般红润的波澜。
我爱你,只是,我们从未相爱。
(第二部分完)
卷五 而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宣统王朝)
碧瑷番外篇——末日哀音
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11月14日,光绪皇帝病逝于瀛台涵元殿,享年38岁,谥曰“德宗同天崇运大中至正经文纬武仁孝睿智端俭宽勤景皇帝”。 次日慈禧太后叶赫那拉氏病死,享年73岁,谥曰:“孝钦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配天兴圣显皇后”总共25字,为有史以来皇后生后哀荣之最。
十一月十六日,我的儿子醇亲王载沣受慈禧遗命,著封为摄政王。我的孙子溥仪即皇帝位,第二年改元宣统。
我自然是不愿让我的孙子入宫的,一来他年龄尚幼,登基之时还不到三岁。二来囚笼般的皇宫已经让载湉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我又怎么忍心再让溥仪重蹈覆辙?因此庆亲王来醇王府宣布溥仪荣登大宝时,我几乎是将老命拼了出去,以保全自己的孙子。
可是,纵然破口大骂,纵然哭哭啼啼,纵然头破血流,却仍未能阻止他们狠心抢走我的孙儿。我看着溥仪在一个侍卫的怀中嚎啕大哭,俨然就是当年载湉离开我时的那副凄惨的模样。我不知哪来的气力,冲上前去将溥仪抢回怀里,却未曾料想就在此时,竟有人将我打晕在地。
后来我才知道,打晕我的人是我的儿子,醇亲王载沣。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当年打晕我究竟是嫌弃我在众臣面前丢了丑,致使他颜面尽失,还是他心里万分情愿甚至说苦苦哀求想将这个孩子送上皇帝的宝座。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因为自那时起,我与载沣再也没有说过半句话了。
听说宣统帝溥仪登基之时,曾闹过一个大笑话。
登基大典在太和殿举行。由于溥仪那时年幼,于是便由他的父亲载沣扶着他坐在宝座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也许是我的孙儿天性顽皮,也许是他厌恶了这如流水般漫长的排场,竟在大殿之上哭闹起来:“我不挨这儿,我不挨这儿,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载沣急得满头大汗,左哄右哄也不见溥仪哭闹声停止,索性便道:“别哭了别哭了!快完了,快完了!”
这时文武百官窃窃私语起来。“王爷怎么可以说什么‘快完了’?“皇上说要回家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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