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雪原》第28章


少剑波命令倒干粮袋煮饭,并用老夫妇的草垛,搭了个临时草篷,铺着茅草。战士们拥挤地躺在铺上,进入疲劳后的酣睡中。
根据老夫妇对气候丰富的经验判断,傍晚将有大雪来临,少剑波确定继续前进,把白茹和高波留在这里,临走他叮嘱道:
“这个女人会和匪徒有关系,要向她弄明白,他们争夺的是什么东西?他们是去找谁?定河师傅是个什么人物?那凶手和她自己又是什么身分?弄明白了我在三天后来接你们。”
杨子荣和孙达得追了大半天,登上一个高而陡的山峰,眼前呈现出两山相夹的一条曲曲弯弯看不到尽头的河道。这就是牡丹江激流的一段,它现在没有一点奔腾的激流声,变成一条长无尽头的大冰川,活像一条冬眠的巨大白龙,静卧着一动也不动。他俩的眼睛顺着脚底下匪徒留下的脚印望向远方。
“看到了!”孙达得惊喜地向远方一指,“在那里!你看!
你看!”
在他俩视线的交着点上,一个黑点,在茫茫的牡丹江流平静的卧龙背上爬动。杨子荣的望远镜立即对准了那个黑点,距离马上缩短了十六倍,像把大地挤短了一样,把被追者拉到自己的跟前。看得清清楚楚,那人走得急急忙忙,十分惊恐,腰老向前弓着,不时地回头张望,但脚下还是狂奔,像一只惊了枪的狐狸。显然大雪绊着他的两条笨腿,和他那急急求生的焦躁心情在苦苦作对。
杨子荣两人飞奔下出,进入江流的大冰川,和匪徒一前两后,急急追赶,黑点愈来愈大。
突然一阵晚风贴着雪地卷来,翻起一股雪幕,黑点不见了。孙达得揉了揉疲倦的被雪迷了的眼睛,仰面一看,西北天浓浓的乌云,在吞蚀着头上灰褐色淡云的天空,天更加昏暗了。他脸上顿时浮上讨厌而急躁的神色,向杨子荣道:“暴风雪又要来了!”
“快追上去!”杨子荣皱了一下眉头果断地说,“是时候了!
再过一会儿,天黑了,雪来了,会被狗养的走脱……”
说着,两人精神一振作,责任心驱走了疲劳,顺着匪徒的踪迹,进入雪幕,紧紧追逐着这个身分不明的凶手,和诬蔑共产党的罪人。
牡丹江和二道河子的交汇点,座落着一幢深山古刹——神河庙。透过这稀薄的雪幕,已模糊可见它那孤独的远影。
经过这一阵的急追,离那个人大约只有一公里的距离了。
他俩愉快地对笑了一下,想着:
“他再休想跑出手,再大的风雪也救不了他。”
那人的急躁是在狂增着,看得出来,他每向后望一次,就更加焦急地拚命往前赶,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直奔神河庙。
杨子荣笑了笑:“笨蛋傻瓜,庙里的泥胎救不了你的狗命。”
天色更暗,大雪来临,杨子荣咬了咬下嘴唇,向孙达得道:“是捕捉的时候了!加快!”两个人跨开大步,向匪徒急追。眼看快到庙了,匪徒更慌更急,从他的惊慌的动作中,杨子荣断定了庙里不会有什么大股匪徒,便决定闯进去。两人抽出大肚匣子,登上山坡石径。
一进山门,庙里像死一般寂静,院中满是古松怪柏,常绿叶上挂满了雪朵,好似腊月的梅花。院中空无一人,庭院刚才扫出一条通道,因而那人的脚印被扫没了。雪声嚓嚓,松涛飒飒,在这凄凉的境域中,两人更加警惕地翘开大机头,向大殿院搜索。
一到大殿院,眼前是一座三清大殿,殿内传出了哼哼像牙痛似的念经声,和均匀的木鱼声。两人向经声走去,向殿里一望,只见高大的三清像前,跪着两个道人,一老一少,守着经桌,面对经卷,老道手捻数珠,小道手敲木鱼。另外中间还跪着一个女人,面里背外,看不清面孔。两个道人嘟嘟哝哝,时而高昂,时而低沉,神清气稳地念个不停,对走进来的人连望也不望一眼。
那个女人回头偷看了杨子荣一眼,杨子荣发现了她怀里抱着一个包得头脚不露的小孩,当她和杨子荣的目光碰到一起时,她便蓦地扭回头去,拍着怀里的孩子,发出哼哼的祈祷声:“小连生回来吧!妈妈等着你!小连生回来吧!妈妈……”
杨子荣向孙达得把嘴一噘,又比了个指挥手势,两人便向后殿搜去。这后殿院也是打扫得干净,通道上一点没有人走过的脚迹。正殿是一座地藏王菩萨殿,左边是赏善司,右边是罚恶司,庙里塑像,有牛头马面、小鬼判官、黑白无常,龇牙咧嘴,阴森森的,十分吓人。
各处搜遍,没找到那个匪徒的踪影,墙头上也没有跳出去的痕迹。他俩回到三清殿,杨子荣命令孙达得巡视警戒,自己走近老道的身旁,老道、小道一点也没有在意,一直在嘟嘟哝哝地念着经。
“道长!”杨子荣努力抑制着急躁,用十分温和的语气说道,“劳驾,我们问一件事,有一个……”
“善哉善哉!”那老道双手一擎数珠,向杨子荣斜瞅了一眼。“别遭罪,冲乱了经文!”
说着,又闭目阖眼地念下去。
那女人低拉着头,乱发笼住整个的面孔,哼哼呀呀不住地祈祷。
杨子荣刚一开口再问,老道已十分不耐烦地斥责道:“何方施主,不尊道规,随便冲乱经文,道祖大慈大悲!善哉!善哉!”说着五体投地磕了一个头,又念下去。
孙达得的眼中,看到这种情景,心头冒火,高喊一声:
“我们有任务,别装蒜。”
杨子荣赶急挥手阻止孙达得的粗鲁。
老道把白眼珠向孙达得翻了两翻,理也没理,继续念他的经。
杨子荣把手一挥,两人走出殿院。
“妈的,这个老狐狸,真气死人。”孙达得边走边说。
“不能来硬的,老孙!我在这先监视,你快去接二○三,天快黑了,雪也大了,怕他们一时找不到这里。”
孙达得抬起长腿,向原路奔回去。
杨子荣披着越来越大的落雪,小心地监视着庙的四周。
天色渐暗,庙里仍传出木鱼梆梆和喃喃念经的声音,陪着这心急如火的侦察英雄。
天昏了,庙里咚咚咚三声暮鼓,当当当三声晚钟,结束了老道的经声。
孤庙寂寂,山谷空空。人民的侦察兵,像一只雄鹰,监视着这深山的古刹。
正文 第一一回 老道失算
老道的修善堂里,摆设得那样阔绰,条山、对联、供桌、香案、太师椅、对八仙、木鱼、钟磬、笙管、笛箫,都安置得十分得体。屋里烛光辉映,香烟缭绕,一派仙风道俗,看来十分雅致。
少剑波温和地向老道宣传了我党的宗教政策,并对杨子荣、孙达得两人为执行战斗任务的急躁做法,表示道歉。
“我们这两位同志,为了捕捉杀人凶犯,进庙来时粗鲁了些,特向您道歉。不过我们的同志,出身工农,素不悉道门经坛规则,俗话说,‘不知者不怪’,这一点还请道长原谅。”
老道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两下,满脸不悦地瞅着门外纷纷的落雪,拉着长腔道:
“正身修心,是道门的成规;克己服理,是道门的品德;普渡众生,是道门的义务;不伤生灵,是道门的戒律。”
他这几句冷冷的自表经,是向小分队来表白他是一个大善人,接着他慢慢转动一下他那胖得差不多和头一样粗的肥脖子,指着刚才在三清殿上抱孩子跪经的那个城不城、乡不乡、商不商、农不农的女人道:
“这位善女,三十二岁的初生子,被妖魔伏身,摄去了他的魂灵,许下三天大经,从六十里外,冰天雪地,赶来跪经,哼!”老道的脸上有些气愤,“今天是头一天,就碰上贵军的那两位,将经文冲得大乱,这真是天大的不幸。”
那个女人脸上,顿时露出一阵急躁的表情,哭丧着脸,“师傅,我这孩子的魂灵,是收不回来了吧?”
老道不答,只是连声自语:“造孽!造孽……”
少剑波又再三道歉,并安慰那个女的道:“我们队里有位医生,等她来了,给您的小孩看一看。”
老道和女人听了这句话,突然显出一阵惊恐的神色,眼里射出一种担心而畏惧的神情,盯着少剑波。他俩的这个表情却引起了少剑波的注意,少剑波用眼角瞟了一下那女人怀中一动不动的孩子,又瞅了一眼老道,复又满脸赔笑地安慰着那女人,一再表示医生来了,定给她孩子看病。可是少剑波越说给孩子看病,那女人就越加惊恐不安,把个孩子越抱越紧,两只胳臂就像痉挛一样,往怀里硬抽。
老道这时却恢复了平静,向着那女人一笑,“太太!求道不求医,求医不求道,医者治病靠药力,道者治病靠神力,医道两门,水火不相容。你是求医呢,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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