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第23章


”伯言熟睡了之后,我坐在一旁看着他的脸,小说家言夷陵之战时伯言是个青年英俊,其实不是的——— 伯言已经四十岁了,依稀的青年神采还恋恋不舍地驻留在他的脸上,再加上一份人到中年时特有的成熟魅力,更使他显得持重而俊挺明达。由于长久以来的良好保养,贵族的气息使他看来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他熟睡了,我在他身旁坐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几次想伸出手摸摸他的脸,但终于忍住——— 我走了出来。
春天从小草绿油油的脑袋尖上冒了出来,被长久的严寒冰冻住的活力似乎也随着草地的零星泛绿而舒展开来。整个军营处在一种苏醒的躁动之中,令我疑心某一天,营帐都会因为这种不安定的因素而自个儿溜达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大家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露天地睡着。
相峙的战况没有什么改变,但孙桓将军在夷道一带却陷入了困境:他被蜀军前锋部队包围于孤城中,狼狈十分,好容易教人突围来夷陵求救,伯言却决定不发救兵。这个行为将韩当徐盛等老将给惹怒了,他们好半天才将迟迟不发动进攻的怒气给压下去,这会儿,怎么着?不救孙桓将军?!孙桓将军可是吴王的族侄啊,他被困夷道,万分紧急,陆大都督却不肯发救兵?他宁可将大多数兵力耗在这儿白吃白住不动分毫,也不愿意分出点兵力去帮助孙桓将军突围么他想要害死孙桓吗!?
怒气从他们额角的青筋中迸发出来,他们经久沧桑的脸上爬着若干条青色蚯蚓。在一旁冷眼相看的我就像在观看一部立体电影一样,毫无更改的历史让我觉得无趣而又舒坦。我很久没想过阿音和阿奇了,那两个与我一起由 20 世纪穿越时空的伙伴……如果他们在蜀……不不,他们没有理由更易历史,伯言不能败,他不可以败的……三足鼎立才能保持均势是我们一致的观点,吴若灭亡,蜀也一定会随之而亡!因为夷陵之战如果伯言败了,蜀得到的只能是吴的边缘地带;而壁上观已久的曹丕再蠢也会乘此时机下江南来争夺战利品,他会比刘备先一步争得东吴的腹地——— 兵力集结在夷陵的江东,腹地如武昌、柴桑、樊口一带防御力相对空虚,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伯言此时正在营中正色说话,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
“孙桓将军城池坚固,粮草充足,而且深得军心民心,他完全有能力应付得来,为什么要派救兵给他!不足五万兵力对付刘备七百里连营已经够紧张的了,再拨出兵力去万一要有所行动岂不十分危险?!”
“但大都督你有没有行动呢?”
“大都督受主上重托,应当积极筹备才是,为什么一直坚守不战?”
“坚守下去刘备就会退兵吗?大都督在等待什么?”
“孙桓将军是主上的族侄,万一有什么差错,责任由大都督承担吗?”
“是,责任就由我一人承担!”纷乱中我听见这样一个高亢的声音,神色不禁为之一凛。
“大都督承担得起吗?”又听到一声巨响,怦然地像是几案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这声音可真是骇了我一跳,忍不住疾步走近军帐做起“隔布有耳”的勾当来了。
“你们那样担忧孙桓将军干什么?你们不相信孙将军持守的能力吗 你们不相信本都督的判断吗 在击退蜀军之后,孙将军处自然可以得到解围,你们难道一定要扰乱全盘计划而后快吗?”
“大都督的计划是什么,就是一直死守在夷陵等待敌军自退?”
“大都督不要忘记主上的托付啊。”
“大都督如果怯于应战,不妨坐守夷陵,让我们与敌军去杀个痛快!”
“是啊,是死是伤我们认了,有了功劳就归大都督你好了。”
我在军帐外偷听得心惊肉跳、惶惶不安。天哪,敌军就在对面的隐约群山之中,这些上将还在军帐里与元帅玩窝里斗!伯言他会不会气得面如重枣怒发冲冠呢,还是脸色惨白嘴唇发抖?
这时听到尖锐的铁刃出鞘的声音——— “铮”的一声如龙飞天——— 从利剑光亮的侧面,可以映出人的脸庞,是谁的脸庞呢?
“本都督知道,诸位将军都功劳赫赫英名盖世,我陆逊在诸位面前本不值一提。可是我们现在的敌人刘备,名扬天下,昔日曹操对他尚心存忌惮;沙场相见,这是个不易挫败的对手。我们同受主上厚恩,此时更应竭死以报,紧密合作,团结一处以期消灭劲敌,不负主上重托。大家却为什么要各持主张,不肯听从统一指挥呢?”
一段长时间的静寂,那个沉静的声音重又响起。
“是了,陆逊的确只是个书生,从来不曾效命沙场,过关斩将。但是主上既然委派我为大都督,统率全军,就必然是因为我有值得称道的地方:诸位屈尊接受我的指挥,是在于我能够忍辱负重。刘备兵力强劲,我们应该尽力避免正面交锋,耐心寻觅他的疏忽所在。诸位将军,各人有各人的职责,我陆逊绝不会因为私心有所畏惧而不敢出战。我在尽力恪行我的责任,诸位将军是不是也该遵行军法,服从将令呢?好了,该说的话本都督都已说完了,孙将军那边,一个援军也不发,让他为了主上,为了江东,千万挺住诸位将军请仍旧镇守自己岗位,就这样罢,散帐!”
我急急地向远处溜走,不要让那些够资格,够功勋的将军们发现我这位不守本分的侍郎在偷听他们自以为绝密的“军事会议”才好。其实,那种大嗓门的咆哮,只要风向适宜,恐怕刘备都听得见了。
他们走光后我一语不发地溜进军帐,看到帅案上很骇人地立着一柄寒气森森的剑——— 令剑!它高傲而犀利,带着无尚尊贵的神气。临行前吴主将此剑赠与伯言,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不服号令者可以用此剑斩之!”
伯言看到我时很疲倦地笑了一笑,说:“明鹏,我想我方才有点生气了。”
继续地相持下去。
伯言那次 “有点生气”之后,诸位将军都不再说什么了。他们的面目虽然有点阴沉,却也更加勤恳地去从事必须工作。我则时时地去各地转一转,帮着士卒搭些帐篷啦,收拾些兵器啦,看一看他们因为劳动而泛红泛黑的脸膛,休息时就和他们聊聊天。我喜欢听他们说守在家里的老婆孩子或者一些没头没脑的琐事,而他们则爱听我昏天暗 地讲那个姓刘名邦的流氓痞子是怎样斩蛇起义的。与他们混作一团时我觉得自己身体里有点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蠢蠢欲动,拱得我的心痒痒的很有些快活的难受。但聊不了多久,我就必须回中军帐听候伯言的吩咐,他通常扔给我一大堆地图让我把它们逐一放大、复制、装订、剪裁——— “这工作可合你的胃口?”他问。
合你个大头鬼!我在心里暗骂,那些没有用的废纸!
更可恶的是,就在我鞠躬尽瘁兢兢业业为他成就那成叠成叠令人头脑发胀的废纸时,伯言还总是用他平静得令你实在不能不让他说下去的语调喋喋不休地说:
“如果刘备又从水陆二路进攻怎么办?”
“如果刘备遣人绕过夷陵怎么办?”
“如果曹丕出尔反尔来攻取我武昌怎么办?”
“如果刘备觉得不妙将七百里连营聚拢一处怎么办?”
“如果……”
那么多完全没有可能的 “如果”,他却还要一路儿“怎么办”下去,直吵得我头晕目眩将夷陵一地画到了长坂坡还在稀奇这地图怎么有点不对头了。天,陆大人啊幸运之神此时正在一心一意看顾我们可爱的江东父老六郡八十一州,你就不要再仗着过分周密的头脑和过分精细的思维说那么多令人心烦的“如果”了吧!
然而伯言还在凝眉低吟:“明鹏你说万一有了那些出乎我们预料的事情,应该怎样应变才对呢?需要做些什么预备事宜吗明鹏你说……”
我说妈的我不干啦!
我把笔一扔,它携着黑乎乎的眼泪样的墨汁一路滚下,在地图上滚成一条形象淋漓的长江,我说妈的我真不干啦!
我竟然荒唐得把武昌城画成了柴桑郡,我神思恍惚不能理事,我,我——— 不干了!伯言他把我的头吵成了一个蠢得红瓢黑籽的大西瓜我还能干什么事呢!
我不干啦不干啦。
我在营中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地像在跳一个奇怪的舞蹈,之后做出那很是逼真的向外猛冲的姿势,说 “你不要拦我不要拦我。”
回了头发现伯言袖了手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又是一阵大叫,说:“你为什么不拦我?!我会跑丢掉的你知不知道!”
这时候,伯言走过来,他漂亮的眼里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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