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第60章


我很厚颜无耻嘛。
扭头去看黛水时,她还是那样地低着头,温温顺顺一语不发。
在我的营帐里,黛水闷声干活儿。
我说黛水你不是奴隶你是我的朋友,你能不能坐下来告诉我你有什么打算,你愿意日后怎样地生活下去呢?
“大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淡淡地说。
“黛水,我要你先承认你是黛水!你不要再想瞒我!你以为我怕有人知道我曾在联运楼混过吗?你以为我不敢承认我曾经给你抹过桌子倒过洗脸水吗?我说过要帮你的,黛水!你回答我。”
“大人说我是黛水我就是黛水吧。”我几乎要捶胸顿足了,我说这不是我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的问题,这是一个 “你是”的问题“你是”就是说你……我真的狠狠地跺了跺脚,我说黛水你……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你就是黛水!
“记下了,大人,我现在叫黛水。”
我太失败了!颓然地坐下之后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叹道:“黛水,你能不能不再这样欺侮我?你知道在联运楼的时候你就天天地冷着面孔摆架子,使我天天忙着大拍马屁承迎你,虽然我也打过你一个耳光但我那叫忍无可忍。现在,”我决然地竖起食指,“我们总算是一样的了。你是个自由人我也是个自由人,我们谁也不用侍候谁。对,就是这个样子。不过呢,也许我稍微比你活络一点滑头一点,所以我也有多一点的门路,我想听一听你日后怎么办。”
她说她不知道。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背诵《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这首诗让我想起我与当时还是四姑娘的她的第一次相见
——— “我可以侍候着姑娘的。”
——— “我不要人侍候。”
——— “姑娘不是喜欢诗吗,我可以给姑娘吟诗的。”
——— “我不喜欢。诗是什么东西”
——— “那就更好了,姑娘可以听我吟一吟诗,姑娘会更加地聪慧起来。”
——— “我不要听。”它们发生在昨夜吗?它们发生在前几个世纪吗?它们究竟有没有发生过?
黛水说她想离开,这些年她太累了,她想离开。
那么她就需要钱。摸摸衣襟发现我其实没有多少钱,所以我解下了腰间的玉佩。我说黛水你要小心,这块玉你最好将它卖给第一流的玉庄,因为它的估价高得不可想像,你只要尽力把价钱向上提就行了,别叫那些刁滑之徒给骗了。
黛水说那么她就不要了,但我仍坚持塞给她,我说它是你的。
这玉佩的确很贵重,它青得略无瑕疵,平滑光洁得像无风时节的鄱阳湖。三世纪时由于战乱频繁,丝绸之路被阻隔,因此也断绝了从异域 “进口”上等美玉的重要通道,中原产玉不多,如此之纯的玉佩实在是凤毛麟角。其实这是吴王对我“多年辛勤工作”惟一的赏赐———用它换钱是有点可惜,但如果它能给黛水带去往后的幸福,岂不比悬在我的腰间以说明韩侍郎是多么多么尊贵要实在得多?
我笑,我说黛水你还有什么要我帮———
我的头又痛起来!我抱住它躬下身,它来得这样迅猛使我完全没有防范,我的眼角开始剧烈地跳动,我说黛水你想想看还有什么事———
黛水走近我,她柔软的手抱住了我颤动的肩,我明白她在犹豫了一阵之后低低地叫了我一句“明鹏”。
我又笑,我在痛苦的飞旋中笑得真开心,我说黛水你叫得真好听,你就是黛水对不对?
她说她是。有凉凉的水珠儿滴进我的嘴,它的滋味是甜的。
黛水的脸颊贴住我的脸,她的皮肤还是那么细腻,好像还很香。
“黛水你没有忘记我?”
“没有,我一直记得你。”
曼云说过黛水只爱她自己,她一点儿不在意我,因此她不知道我不是男人。但现在的黛水告诉我她早就知道我是个女孩,她不说是因为她怕隔墙有耳——— 一个联运楼里的女孩,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我呻吟着说谢谢你,黛水。
我的头痛得要炸裂开来了,我紧紧地抓住黛水的手,紧得似乎要将那份柔若无骨完全地捏碎——— 我痛……
黛水将解药塞进了我嘴里。
我讶然,而后苦笑。
你知道黛水是谁吗?她当然是黛水,也可以被称作阿春,然而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很出色的名字,叫无痕。
这个世界有许多个阿春;这个世界甚至可以有许多个黛水;但只有一个无痕。
游尘对我说过子悦曾遣了个名为无痕的细作来,她不知无痕是男是女,但知道这家伙唆使马谡守街亭,还在最紧要的关头将她——— 游参军这样精干的人给迷倒了。街亭之役中无痕无疑是最重要也最神秘的角色。
无痕就是黛水。
我问黛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你这个隐密的身分呢?这时候的黛水在风韵气度上有了浑然的改变,她一点儿也不柔弱一点儿也不谦和,她的唇向上勾起却那样富于居高临下的魅力,静静地站着的她完全被一种峻挺的空气给笼罩住。她说她没有办法。
“明鹏,看见你受苦我不能不给你解药,我的解药从何而来你当然会询问,你这样有好奇心的人一路问下去,我一定会被你了解得一清二楚。我为何不告诉你呢?这样还显得我比较诚实。”她淡然无谓地一笑,笑得那么随便又那么迷人,笑得阳光也探进了营帐想要看一看她。
新的一天又来了,为什么在这样美好一天的初始就要告诉我这个消息呢?“你是中了毒,萧然在他放走你的时候给你下了毒,那会使你渐渐地虚弱下去。我的解药还不彻底,你想要根治必须回到东吴去,那里的气候比这里要好得多。然后,到夷洲去取解药,这种毒在夷洲很普遍,解药也随处都是,你记住了,夷洲。”黛水拾起几案上的笔为我郑重地写下“夷洲”二字以及一个古怪的药名,她的字体隽秀而稳重,比游尘写得还要漂亮。
我略略有点吃惊,其实我本该十分吃惊才是,然而这一长串事情的发生使我原来敏感的心灵变得麻木结实。我记起史书记载的明年,也就是公元二三7 年,吴主遣人往夷洲。我,我为何会到秦川来呢?因为我想真实地改变历史,我想证明我不是在重复过去而是在活着惟一的 “我”的日子,我甚至自作多情地认为我改变了一小点历史。但是———
明明白白的记载说吴主明年遣人去夷洲!
黛水告诉我我中的毒最有效的解药在夷洲!
这不能不引起某种联想,将它们联系一处的联想!
得出的结论是:孙仲谋派人去夷洲的原因,即令不是全为我也有一部分是为着我!我好像完全地失败了,我叹息。
我以为挺进秦川是 “我”做的,是我对历史的小小更易,而实际上,原来的那个 “我”,那个韩侍郎她早就 “做过”了!也许史书没有记载,但她一定曾做过这样的事情!她并且像我一样的中了毒(更确切地说是我重复着她中毒的经历),她的解药需要到夷洲去取,于是第二年,对我而言,是明年,吴主就派人去了夷洲!
我还是她的影子!我没有摆脱她我从来就不能摆脱她——— 我的事业不是我的事业乃是她的,我的功绩不是我的功绩也是她的,那么我的笑容我的哭泣我的爱呢?也是她的吗?
我垂下头,我说我好累。我在哪里了呢?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那么我到哪里去了呢?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告诉自己你不能再想下去了,你不要把自己否定掉!而且你也不能冷落了黛水。
“萧然为什么要给我下毒呢?我看他并不像是特别坏的人哪?”我问。
黛水摇摇头,她的眼里升腾起一种迷雾重重的感觉:“谁知道呢?也许他是为了刘将军。嗯,你不用惊讶,关于你和刘将军的事,他都告诉了我。他大概是怕刘将军一昧倾心于你而决定将你除去的吧,他是个无情的人,或者说他藐视真情。他还曾受了某个女人的骗,被诬告而致于受刑,剃去了眉发……”
我喃喃:他是被他爱的女人骗了么?
“其实你很早就知道他了。还记得么,在联运楼时,我将一枚青玉戒指送给了一个来自西域的男人,他……就是萧然。”
我一愣,猛地记起萧然握紧我受伤的左肩时,迷迷糊糊的我看见他的小指上,闪着{奇书qisuu手机电子书}一圈翠色光泽……他,是一直戴着它的么?
“我是被他买出联运楼的,那时他的官职还很低,他教给我仇恨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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