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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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软地靠在子悦怀里,他一手揽定我,一手稳住那支枪,银亮的杆子,火热的缨。我睁开眼,他还在吻我,这是我第一次被人 “吻”,昨夜伯言只是 “亲了亲”我的唇——— 但,我为什么就要死去了呢?我睁着眼,看到了伯言,他提剑站在子悦的身后,子悦宽阔的背部一定像一大片未经开垦的黑油油的土地……
我怕!我怕他举起剑来,然后让这三尺银雪自然地落下,像钉死一只甲虫一样把子悦——— 这个我爱的男人,钉死在我身边。子悦这个笨蛋,他怎么可以把毫不设防的背留给敌人?
我怕得发抖,像在筛糠。
但伯言,他只是提着剑,站住。剑尖在嗡嗡地颤动,阳光留驻在剑锋上,灿灿烂烂。
重又闭上眼,我好累,也许真的该休息了。
“你睁开眼,快!你不能死,你还没有做我的妻!你快睁开眼,你,你还没有享受快乐,睁开眼啊,你!”
“地图……在……怀里……你回去……你回……到……20 世……回去……”我在心里狂喊,但我听见我的声音低而空旷,像空谷回音的最后一响。
“好的,好——— 你睁开眼看看我,快啊!”
远远的有 “啷——— ”的蕴着余音的刃锋着地的声音,是一柄上品的剑掉落了;
而这时,地图也被子悦捏在了手心。
我,我超越了吗?“回去”可以超越这个幻境,那么“死亡”呢?死亡可以打破这可恶的迷局吗?还是,这个游戏,本就设计好了这样残忍的一个结局?她,她没有这样地死过吧,吴王明年还为 “她”去夷洲取了解药呢,是我死了,是惟一的我,死了吗?是……这样的吗?
突然清醒——— 也许是因为回光返照,也许是因为受了太猛烈的震动。我看到伯言一脚踹开了子悦,他踹得很猛,又及时地抱住了我。子悦在地上滚了一滚,以半蹲的姿势定住了;他的左肩,留着个灰灰的靴底的印迹;他的眼,凶煞煞的如一只黑豹。
“是你杀了她,你知不知道!”伯言吼道,不复淑均风采,楚楚之姿,“是你,你还惺惺作态干什么!”
子悦愣住。
“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我有点留恋。”我低声喘息道,瞬息的灿烂明晰之后就是永久的黑暗——— 我懂。
“你不会的。”伯言的声音,何其温柔也掩饰不住张惶,“你不会!”
“对我笑笑吧。”伯言真的笑了,他笑得好好看,好好看,均匀的阳光洒在每个角落,除了好看我没有别的话。我记得子悦双手染满了我的血,他方才按住我的伤口好像要堵住那源源而出的生命;而伯言,他只是在轻轻地抚着那枪尖,他的手指,白玉一样温润修长,漂亮极了。
“我要杀了他,我会杀了他的。”伯言低声道。
“不要,他不会再是……将军……求你……不要那样……”我又是一阵痉挛,我为什么还不死!我痛啊,我不要死得那么丑陋,我痛……血已不再外流,生命在剧烈地收缩,我……我被火烧灼,我燃起来了,燃成一个火球——— 血淋淋的大洞,空空如也……
我痛啊——— 痛!
伯言捏紧我的手,捏得我的骨头都要碎了。
“你难受么?你真的那样苦?你知道,我爱你,我爱你,我要你……死在我的怀里,好不好?你知道?”
他在向我耳语,他的手,坚定地握住那致命的枪。
我微微地喘息,我想说好。
“不要,她会死的——— 不要——— ”
是子悦的声音,裂开了,像什么东西被粗野地折断一样。
“是你杀了她!”伯言别过脸冲子悦平淡地说。他执定枪杆的手往上一抬,血箭一样飞射起来,飞出了冲跃开闸的水样的气势。箭一样的血,飞上了伯言的脸颊,然后和着他滚热的泪缓缓地流下又流在了我的颊上。
他仍旧抱住我。
我注定只能死在他的怀中。
“明鹏,你梦见的色彩,很可怕哩,是陈旧的死亡之上叠加着新的死亡……”
我懂了,我完全地参透了我的梦,完全地明白:一颗浑圆的血的太阳,现世中不可能存在的太阳,只有将死的我才看得见!死的,是我,是我!!但我好像,懂得有点迟了?
这时候,我只是忽然地,好想冲孔明抱歉地笑一笑。我想说他的琴音真美,可惜我是个傻瓜,我作践了他的礼物。我真的想,冲他笑一笑。我要谢谢他……我拥有那么多的美好,却无知地强要挽留其中的一点点,我很抱歉,很……不能想了,不能了。
死去的我在刹那有种复活的感觉。天空好蓝,蓝得恰似海洋。小小的人鱼儿,海 的女儿,升天之后收集人类的魂魄去了,她只要努力工作三百年,就可以为自己制造一个灵魂。
子悦站起身来,淡漠地往前走,淡漠地走过伯言;伯言一动不动,只盯着怀里一个冰冷的女孩。
子悦回了身,奔到伯言面前,说:“把她给我。”
“不。”伯言仍旧看着女孩,淡然道。
“求求你,我要带她回去,给我。”
“不。”
“给我,回去后,她也许会活过来,她一定可以活过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个错误的梦幻,她会醒来的。”
伯言抬眼淡淡地看了子悦一眼,他的眼清澈宁静,然后嘲讽地一笑:“她是属于这里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将她带走。无论怎样的生命不都是一场古怪的梦幻么? 给她一份宁静,不行吗?”
“求你!”子悦缓缓地单膝跪地。
“让开。”
然而子悦不让,所以伯言只能绕开他,淡淡地留下一句话:“你答应过她的你就该做到,如果你不快些走,我就杀了你。”
子悦哀哀地喊了句谁也听不清也听不懂的话,流星一样地跑开了,他跃上那匹沾满鲜血的骏马,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人再看到他。
月色清新,天地苍茫。
“你早已为自己设计了一曲绝美的歌,让我再吟唱一遍给你听吧,我想你一定可以听见的,对么只是……不知我这多情的古弦,是否承受得了那样伤感的悲哀……”
“君其灵兮以旷放,寥廓忽荒兮超然自丧。路幽昧兮君高翔,意有所载兮梗其德扬。出不入兮往不返,三军悲哉兮心内摧伤。平原忽兮何渺茫,魂兮归来兮恋故乡——— ”
就在这悠长奇诡的曲调飞旋中,一个男子用目光忧郁地问一个女子:“你呢?你怎样办?”
女子摇摇头,轻轻地说:“你放心。”
尾 声
微微的风在沉沉的天宇低吟着一份关于生命质地的神秘,土色的秦川冷漠地蓄着一贯的静谧与凝重。它就像一个持重平和而看透冷暖的老人,眯着眼睛蹲在灰黑的墙根旁。
地平线上灰蒙蒙的,远远地被雾裹得严严实实。一轮极其单调的太阳懒懒地顺着山脊爬上去,冷笑着宇宙的永恒和生命的短暂。
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韶华……
这里早已面目全非,没有碑石也没有陵墓,甚至土地,也没有因为吮吸了太多的血液而显得殷红。平坦的秦川一望无垠,静得像一块巨大的墓碑,延伸向不知哪里的远方。
他下了火车坐出租到了这里,摸出一包中华牌的香烟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抽。脚下,还是那一方土地?昨日,变成了……历史?这未免显得太过滑稽了。他抬手揉了揉眼。
秦川根本不屑于回顾千年间的那番浸渍在血泪之中剑与火的苦涩,这是否是因为它已经尝过太多的血泪?它只是于无意中偶尔感受了一下历史的脉搏,之后又触电样迅速松开,听凭是惊心动魄还是味如嚼蜡,秦川都不愿侧目一视了。
美丽的生命,年轻的灵魂曾经含笑远去,与眼前的太阳一样鲜艳的血液,静静地流淌,润着秦川这方土地。
你在这里么?这风是否就是你的呼吸?
你曾告诉我,你将永远欢笑,你,真的在笑着么?
他掐灭了手中的烟,把它扔在地上踩成扁扁的一小块。他忽然想到一句十分经典的话:真正的付出往往是寂寞的。
她雅致的灵魂是只能偎依在秦川广袤的胸膛中的么?谁也留她不住,唤她不回了?
四周依旧是静的,静得只听得见秦川的心跳。瞬间的扑朔迷离令他觉得自己仍身着戎装头顶金盔,可习惯性地去摸腰间佩剑时,他只摸到质地很好的西装料。
没有东西可以证明她和那段历史存在过,她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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