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死亡》第39章


从昨天开始,她被江涛留在猫儿岭上,即使在别人眼里,职务上的理由是不充分的,却另外有着他们或者不赞成却不能不明白的爱情的理由。现在江涛分明迷上了另一个女人,她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
走吧,离开这儿!你留在猫儿岭上已经成了别人的笑柄!你不是为了这个才决定留在A团指挥所的!……
在人们一般称之为“高干子女”的那个特殊的人群中,男男女女的经历、思想、感情也是千差万别的。譬如说谁会相信一个将门之女,自出生到长大过的是一种一直不受人注意、差不多被遗忘的生活呢?张莉作为家中第八个女孩出世的原因仅仅是国家当年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而她父亲的脑瓜里又多少残留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糟粕。因为妻子生的又是一个丫头片子,张莉一落地便不受父亲喜爱了,母亲自然也不喜爱她,同样不受喜爱的姐姐们与她在父母面前只有竞争关系,没有谁会更多地照顾她。这种现实的唯一长处是,张莉可以一直不被管束地、自由自在而又孤单无助地跨过生命的蒙昧阶段,进入少年和青年时期。这时父母便发觉这个最小的丫头常搞些出格的把戏,把大人吓上一跳,动机无非是希望由此赢得家长的一次注意。与此相适应,张莉从小到大受的教育也是杂乱不成体系的:她既在“文化大革命”前的“旧教育路线”下上完了幼儿园和小学二年级,又在“文革”期间受了六年“造反有理”、“打倒一切”的教育;初中毕业她要求下乡插队落户接受“再教育”,一年不到便坚持不住“病退”,回到父母身边,很快又到这支父亲当年做过军长的老部队当兵,由卫生员而医助而军医,赶在七十年代后期被送进军医大学,接受了四年的专业训练。张莉最后成了这样一位女子:在她的“知识库”里,各种严肃、正统、高尚的思想和某种程度的自由放任的精神杂然相处,内心深处强烈渴望的却仍是来自外部世界的关注和爱;由于从小到大缺少严格的管束,全部人生阅历又没有给予她太多的挫折感,她的思维和行为习惯仍旧一如既往地保留着相当程度的天真无邪、热情浪漫和理想主义。因此,这样一个女子往往会给第一次见到她的人一种难以理解的单纯、轻信和不成熟的印象。
但是一个生命毕竟到了迎着春天的阳光绚丽地开放花蕾的时期,由于生长环境和对气候的反应不同,它的粉嫩如脂的花瓣还星星点点地沾着荒野的湿润的泥土,花蕊间还含蕴着大自然恩赐的晶莹的露珠,四溢的花香里还充盈着野性的自由和欢乐的气息。这样一朵美丽的花,如果植根于一个空气清新、阳光雨露充足的园圃里,它的每一片花瓣的娇艳明媚,每一阵花香的馥郁芬芳,每一次由旭日或夕阳照耀其上而闪烁起的生命的光辉,都会使周围的世界更加美丽;但是,如果它植根于一个背景色彩灰暗、空间狭小的世界里,它的过分的鲜妍和过于奔放的生命热情本身就会与自己生存的土地发生尖锐冲突。背景的不宽容不是让它猝死于美丽芬芳之际,就是会让它急遽地香消玉殒,生命变得和四周围的同类一样灰暗无光。
第一次婚姻的失败就是单纯和轻信的结果,对方是父亲属下的参谋军官,也是她那么多姐夫的朋友。等她到了待嫁的年龄,他们便串通一气,把她和那个人引进了一场接一场的家庭舞会。他大她五岁,舞跳得极好,对她温柔缱绻,不到半个月便彻底征服了她那颗简单、明朗的心,还把她由姑娘“解放”成了妇人。婚后她才大吃一惊,发觉他原本是个热衷于钻营的小小阴谋家,他对她的爱情同父亲在位与否有着直接联系。父亲刚刚离休,他便不再注意她了。他们的婚姻这时已经死亡,虽然谁都没有提到离婚。受隐蔽的报复的渴望和那已成为本能的要求别人注意的心理的驱使,在一种自己也不很明白的情景下,她接受了医院一位其貌不扬的化验员的诱惑。事发之后她以为他会守口如瓶,后来才发觉自己对男人又一次过于轻信,化验员因为害怕自己会被复员处理回农村,不仅老实交代了他们“犯错误”的经过,还把引诱的罪名安到她的头上,自己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医院最后照顾老军长的面子,把化验员调走,没有给张莉纪律处分。但是“破鞋”的名声还是在全师传开了。丈夫及时赶来同她办了离婚手续,给她的感觉是他早在一旁伺候着呢,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原来与她不错的“规矩人”对她敬而远之,而那些公开的和隐蔽的不轨之徒却纷纷靠拢过来。恋爱上的两次失败没有使她具备识别一切坏人的“火眼金睛”,青春的因婚变而自由的躯体仍旧渴望着欢乐,于是她在这些“进攻”面前显得格外大胆。很快她又明白了:男人们不是坏蛋便是胆小鬼。坏蛋她不屑于理会,胆小鬼没有勇气接受她的无畏,她需要的是另外一种男人。
江涛最初出现在她面前时也是被视之为“坏人”的。他的与众不同仅在于没有被她的大胆吓跑。江涛的出身、他的聪明才气,他在这个军的名气,连同他处理婚姻问题的潇洒风度,过去她早有耳闻。在这个男人面前,张莉本能地有些自卑,但当他有一天真的接受了她的挑战,开始大胆地与她交往,她便也在他的充沛的激情中感觉到了他那男性的心灵与躯体对于女性温情的渴望。张莉不相信他会爱她,同样她不愿相信自己会爱上这个男人,他们之间仅仅是互相需要,是在冒险地进行着一场比赛勇气的游戏,并从中取得充足的快乐。使她对江涛又惊又喜的是后面发生的事情:没用多久,全师便沸沸扬扬地流传起他们俩的“风流韵事”,这时江涛非但没从她身边跑开,相反倒在精神上与她靠近了。江涛干脆在人们面前否认有关他们俩的传闻,最有效地保护了她和他自己,同时照旧保持他们的关系,表现出一种理想的男人才会有的独立不羁和无所畏惧,一种对情人尊重而又负责的优雅的骑士风度。张莉先是为他的形象、魅力、激情、风度心花怒放,现在却由于发觉他是一个勇敢的男人而深深地爱上了他。
一个二十八岁的女子平生第一次对异性萌发了真正的爱情,同时也终于悟到爱情其实是一种绝对排他的、铭骨刻心而且不能自已的感情,它的唯一要求就是与对方精神和生活、心灵与肉体的合二为一。如果这个要求得不到满足,爱情就不是一碗蜜汁而只是一杯苦酒。张莉心里刚刚升起的与江涛的婚姻生活的美妙憧憬,交往伊始便隐隐存在的自卑感立即又膨胀起来:江涛会像她爱他那样爱她吗?现在他站在她前面保护她的名声,可他会同意跟她结婚吗?江涛的身后是整个北京城,他的前程是师长、军长、以至于更高的军阶与成就,他的周围簇拥着许多更漂亮、主要是更有背景、知识和风度的姑娘。她自己虽然也出身将门,生活圈子却与江涛不可同日而语,除了当外科医生以外又身无长技。江涛现在同她玩玩可以,一旦论及婚姻,他大约也会像别的男人一样忌讳自己有过的“风流韵事”。她这样想着,却又不愿放弃同江涛结婚的梦想。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至少在眼下,江涛对她是着迷的,并且随着时光推移还会越来越着迷。江涛喜欢的是她生命中独有的东西,她的热情,她的勇敢,她只要一个笑容一个亲吻就能使他轻松下来高兴起来的本领。在她的眼睛里,江涛这样一个英武强悍的男人,需要的正是她这样一个热情奔放、柔情似水的女人,从性格到心灵,他们俩都是天底下最合契的一对。江涛不愿谈及婚姻,她就小心地避开它,一个最无心机的女人此时居然也有了小小的诡计:目前她一切都顺着他,他要怎样,她就怎样,只要他不赶她走,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不离开他,最终使自己成为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人,也让周围的人们习惯于她和他在一起的事实。江涛是个严肃的人,这一点她从他与自己在一起时的态度早就意识到了。他们在一起时可以拥抱,可以接吻,却也总是到此为止。每到这时,张莉便会感觉到他正鼓起生命中全部的意志力,同肌体内高涨的欲望搏斗。江涛的这种自我克制既让她放心地想到自己与之交往的是个在婚姻问题上很慎重、很负责的人,又使她明白在他和她之间,还有着巨大的障碍没有去除,它使江涛一直不能下决心与她结合。张莉并不悲观,她相信自己,更相信时间——随着时光流逝,她会越来越深地进入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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