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礁》第44章


“周老师,如果我现在上手术台,成功几率也只有35%而已。”顾湛喃喃地说道,“我宁愿多花些时间陪你,而不是在医院里与死神做对抗。你知道,我们谁也逃不过的,所以我才希望等我死了,你能将我海葬。”
“不要说了……”周慕真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不想着再多陪我一会儿呢?上了手术台就有机会延续生命不是吗!”
“几率太小了……周老师,不想牺牲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去冒险。”顾湛挣脱开周慕真的怀抱,“而且我不想抛弃她,我不想让安妮塔失去最后存在的权利。”
周慕真脑海里的弦被拉紧了,他现在根本不记得什么安妮塔,凭什么要让这个他已经忘记的人来左右顾湛的生命!
“顾湛,我已经忘记过去的一切了。”周慕真如是说道,“命中注定我会忘记一切,命中注定我该抛弃这些过往。可是顾湛,你没必要为了我的过去做出牺牲啊!你有追求生的权利,凭什么不去追求!我更想要的是你活下去,而不是你说的安妮塔!”
顾湛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难看极了,鼻头是极酸的,眼眶是极红的。他举手抹了一把自己干涸的双眼,假装自己已经把眼泪流了下来。是啊,他的周老师已经一无所有了,可是自己却依旧顽固地想要夺走他最后的依靠。
可是就算自己接受了手术,也顶多只能活十年……但是周老师却还有很多个十年,每做一次移植手术,成功的概率就更低,他没可能续很长很长的命的。
“去做手术吧。”周慕真将手掌覆上顾湛的头发,“我会等你回来听我的比赛,我会帮你预留好最好的位置。”
顾湛抿了抿嘴:“如果……”
“没有如果。”周慕真打断了顾湛的话,以一个轻柔的亲吻阻断了他。顾湛身上有浓浓的消毒水味,也有阳光晒过后和煦的味道。他幡然醒悟,或许这就是爱的味道。他突然很想继续听顾湛用那副懒洋洋的腔调念书,这样午后的时光就会变得很慢很慢。
慢到他会误以为他得到了更多的与顾湛相处的时光。
第89章 第 89 章
顾湛终于开始在医院定居。手术前的准备繁杂,他没有办法再回家,移植的心脏得等待,所以他得时刻准备好进行手术。不过好处是周老师只要有空了就会来医院看他,知道他喜欢《小船》那本书,就会时常学着他的调子来念书给他听。
周老师还告诉他,这次的比赛是自选曲,虽然他的好朋友老白给了他不少建议,但是他还是想弹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顾湛也曾听过周老师弹过这首曲子,那时候周老师的手还很好,双手在键盘上翻飞,像一位在湖中舞蹈的少女,脚尖点水荡起微微波纹,却带来琴键巨大的反响。这是顾湛听了一耳便喜欢上的曲子,但是他很担心周老师的手指会影响他的发挥。
“没事的。”周慕真摸了摸自己的小指,“我相信它。”
顾湛看着周慕真的表情,便决定放心的信任他,不再有担忧的神色。今天周老师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纽扣恰好扣到第二颗,露出他漂亮的锁骨。但是他的锁骨中央似乎还缺了些什么……顾湛转了转眼珠子,打算把那样东西拿出来。
“周老师,你先把眼睛闭起来!”顾湛坐直了些,神色也肃穆了些。
周慕真不知道顾湛的用意,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丝冰凉的线接触到了周慕真温热的皮肤,周慕真被凉得耸了耸脖子,霎时睁开了双眼。只见顾湛从被窝里探出身体,头在自己的脸侧,双手在自己的脖子后。他好像在给自己带什么东西?
“好了!”顾湛松了手,一瞬间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吊在了周慕真的脖子上。周慕真抬手拿起那东西去看,是一枚穿在项链上的戒指,戒指的内层印刻了顾湛的名字和他的生日。而放下来的时候,那枚戒指正好躺在他锁骨之间的缝隙当中。
“你的脊上凹口,现在叫‘顾湛海峡’了!”顾湛自豪地说道,顺便从自己病号服里也掏出了一根一模一样的项链,而那枚戒指的内侧写的便是周慕真的名字和生日,“我单方面宣布,那里被我占领了!”
顾湛会这样说完全是因为昨天周慕真与他一起看的一部电影。电影里的男主人公所说与顾湛也别无他二,只是少了这枚藏着属于顾湛一切表面信息的戒指。周慕真神情复杂,他知道顾湛的用意。虽然他每天都在回避一切未来可能会失去顾湛的可能性,但是现实总是如此直白地打击着他。
如果一直没有可以移植的心脏,顾湛说不定会在等待生存来临之前先等待到了死亡。周慕真自私地希望世界上如果能多发生几起交通事故,多枪毙几个罪无可赦的死刑犯,那么他的顾湛就会有救了。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把心脏双手奉上,可是这不可能。饶是顾湛,也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没有人会相信顾湛会活过这个春天,除了他。
“整片大海都是你的,你不需要占领。”
顾湛还在傻笑,周慕真这么说着,并且给了他一个拥抱。或许是因为手术前繁杂的治疗与检验,这朵才刚开出花的花骨朵,已经濒临凋谢了。
第90章 第 90 章
四月的第二个星期五,周慕真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说是顾湛突然心脏衰竭,目前在重症监护室进行抢救,当时他正在老白的办公室里确认比赛曲目以及比赛的时间。接到了电话之后,他连老白新给他的表格也没填,就冲着拦车去医院。
好像曾经也这么做过。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脊上凹口处的项链从紧闭着的纽扣中逃了出来,带着顾湛名字的戒指在周慕真的身前不停敲击着他的身体。等不及载满人的电梯,周慕真直接从逃生通道一层一层地往上跑去。
一圈又一圈,像是一个连续不断的环,永远都跑不到尽头。
终于,他找到了走廊尽头的重症监护室。透过模糊的隔音玻璃,周慕真只能看到精密的医疗仪器在不停地跳动,他猜那个像电视里那样的波形一定就是心跳图。可是那波形是如此的微弱……几乎已经看不见波动了。
顾湛此时平躺在厚重的病床上,几个医生正围着他。主治医生手中拿着用来电击复苏心跳的仪器,只见顾湛的身体在电击后高高弹起,就像一条想要越过龙门的鱼。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
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过?
周慕真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疼痛,这肯定不是第一次。肯定不是。
但是他迫切地希望顾湛能够被抢救回来,希望那心跳图重新恢复他应该有的活力。但是一次、两次、三次……顾湛的心脏仿佛已经免疫,似乎做什么也不能挽回。属于顾湛的项链早已被摘除,周慕真连最后待在顾湛身边的权利都被剥夺。
顾湛……周慕真紧紧地捏住属于自己的那枚戒指,疯狂地祈祷着他能够度过这一难关。
也不知道是周慕真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老天真的开眼。在数十次点击之后,心跳图终于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数字一点一点地往回加着,直到正常。
但是顾湛并没有醒来。他就那样沉睡着,像是早已溺水身亡的可怜人。他乘坐的船或许撞到了大海中不易发现的暗礁,然后他便失去了求生欲。
任由海水入侵自己的身体,让它填满自己的身体,夺取自己的五感。最后他或许会被好心的海底生物摆放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用海星与贝壳装点他的尸体,完成他最后的葬礼。
再过不久,他的身上或许就会开始长起青苔,滋生海草,而他本身早已被大海吞噬得干干净净。
周慕真很想走进重症监护室去看看顾湛,但是医生不许。他只能透过玻璃远远得望着他,他只能透过他起伏平稳的胸口和心电监护仪来确定他还好好地活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可以移植的心脏,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湛才能做上手术。
周慕真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忘了一切,恨自己没有好好关注顾湛。如果再早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是不是在早一些,顾湛现在就会生龙活虎地在自己跟前耍宝呢?
头疼依旧缠绕着他,他能感觉到有些零碎的东西想要挤进他的脑海。他想接受它,但是仔细一回想,却又还是一片空白。
顾湛,你醒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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