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之花》第58章


所以,项青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安安静静在普克面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有一点项青没有写在纸上,但普克心里是明白的。
项青即使已经打算向普克坦白整个作案过程,并结束自己的生命,本来也可以不留下那份说明真相的字据。但她知道普克会答应自己最后的请求,不将她送到医院进行抢救。可那样的话,对于普克来说,则很难向公安机关作出必要的解释。因此,项青才留下那份材料,以证实普克的清白。
那一天,普克是在知道项青确实已经死了之后,才给马维民打了电话。当马维民带人赶到项青家,大家分头进行检查时,普克与马维民先到了项青的房间。窗前的桌子上,摊着一本西洋画家的画册,翻开的那一页,是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荷兰画家梵高的最后一幅作品《麦田上的乌鸦》。普克知道,这幅画是梵高自杀前在田野上画的。就在这一页上,便放着那一份讲述整个案情真相的材料。另外,还有一个信封,上面写着普克的名字。
当时,普克和马维民对视了一眼,普克从画册上轻轻拿起那个写着自己名字的信封,默默地装进自己的口袋。马维民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后来普克独自一人时,打开那个信封。白纸上是项青纤秀的字迹:第一次见到萤火虫,还是在很小的时候。
我看到一盏小小的闪着绿光的灯,在树丛里摇摇摆摆地飞呀飞。我充满好奇地想捉住它,可它虽然飞得不快,却总是捉不住,在黑暗的树丛里一闪一闪,又神秘又美丽。
我一直想捉住一只萤火虫,把它装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将那盏会飞的小灯留在我身边,并且好好地照顾它,让它可以一直闪亮下去。我猜想,在这样一盏小灯的陪伴下,再漆黑的夜晚可能都不会再做噩梦了。真的,我多想得到这盏会飞的、发出荧劳绿光的小灯呀。
后来,我告诉了父亲自己的愿望。有一个晚上,父亲带着我来到有萤火虫出没的树丛,他又高大又敏捷,很快就捉住很多只闪亮的萤火虫,把它们一个个全装进我们带来的透明玻璃瓶里。在黑暗中,那个瓶子像个有魔法的宝瓶,发出柔和的、淡绿色的荧光,而那荧光像是有生命,轻微地、不断地颤栗着、抖动着。
那个夜晚我觉得自已很幸福。我将那瓶有生命的荧光放在我的枕头边,一直一直看着它。以前总是令人畏惧的黑暗变得宁静而安详,我在荧光的陪伴下,甜蜜地睡着了,整个晚上都非常平静,一个梦都没有做。
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睛,我就带着欢欣和喜悦转头去看昨夜那瓶美丽的荧光。可是,我就像进入一个真正的噩梦。我看到那个玻璃瓶里,所有昨夜都发出美丽荧光的萤火虫们,那些有生命的会飞的小灯,全都静静躺在瓶底死去了。那时我还小,还不确知什么是死亡,可我当时真的就是知道,它们全都死了,再也不会发出淡淡的、绿荧焚的光,再也不会在树丛里摇摇摆摆地飞,再也没有生命了。
普克,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临行前的夜晚,会想起这样一件童年的往事。也许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生活在黑暗里的萤火虫,黑暗是我的保护神,在黑暗中我是安全的,还可以发出自己淡淡的微光,在树丛里慢慢地却自由地飞来飞去。
可是遇到你,我忽然开始向往光明的世界了。这种光明对我充满了诱惑,使得我甘愿放弃从前的一切,换取一丝丝生活在光明中的可能性。然而,这是我早已注定的命运,当我放弃黑暗来到光明时,我便会在晨哦中静静死去。
我走了。然而心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安宁。对于你带来的这一切,我心里没有丝毫的怨恨,除了绝望的希冀,便是深深的感激。因为,你让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光明。
我爱你。
离开A市前,普克去看了项青的外公周至儒。
在项青为外公设计的那个美丽安静的院落里,周至儒如同普克第一次见到的那样,安坐在藤椅里,脸上似乎没有太多的表情,而从前清亮的目光,却显得有些黯淡、浑浊了,整个人也像是缩小了一圈。
普克与周至德一直默默地坐着。上一次,在他们之间,坐着温柔美丽的项青,而那天项青的脸上,常常带着些淡淡的羞涩。此时,普克很想说点什么,但总是无法开口,心里被无边无际的酸痛和悲凉涨得满满的。周至儒也是那样,一动不动,像具石塑的雕像般没有生命力。
直到起身准备离开时,普克才下决心开了口:“您早就知道项青的秘密,您知道她的伤心,为什么不帮帮她?”
周至儒脸上松弛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缓缓地摇摇头,眼睛望着远方,声音空洞地说:“我试过……我还找周怡谈过……可是,太迟了。我知道得太迟了,已经无能为力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普克简短地和周至儒道了别,在转身往外走时,心里突如其来地涌上一层悲痛,又夹杂着不可抑制的愤怒,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在心底呐喊着:“那么多年,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帮她,眼看着她那样一点点沉没下去!为什么?为什么?!她本来还有救,她本来还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
周至儒木然地看着普克离开,两行眼泪无声地滑落。
普克快步走出了院子,内心那种极度的郁闷令他有种快爆裂的恐惧。普克在两旁长满樱花树的路上茫然地走着,樱花已经在含苞待放,而那个被痛苦折磨了一生。
苦苦求助却得不到回应的女人,已经永远离去了。普克第一次在心底感到如此深的伤心,而他不知道这种伤心是否能与项青忍受了一生的伤心相比拟。
离开A市前的那个晚上,普克无法停留在宾馆的房间里。那个淡紫色水晶花瓶仍然放在茶几上,里面的残花早已被收走。在过去短短几天时间里,一个女人的气息被悄悄留在这个房间,萦绕不散。这种气息,令普克无法平静自己的思绪。
普克在A市夜晚的街头茫然地游荡。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项兰唱歌的“蓝月亮”酒吧。酒吧的演出台上,乐队正在演出,一名女歌手正在唱那首项兰曾唱过的歌,已经到了快结束的时候,女歌手一直重复着最后一句歌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普克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要了一扎啤酒,慢慢地喝着,耳朵里萦绕着女歌手反复吟唱的那句歌词,忍不住回头去看台上,正遇到那个吉它手肖岩的目光。
稍后,肖岩来到普克身边坐下,也要了一杯啤酒。
“我记得你是阿兰姐姐的朋友,叫普克是吧?”肖岩主动地对普克说。
普克微笑一下,说:“你好,肖岩。”
肖岩随意地问:“这两天你见过阿兰吗?她一直没来乐队,打电话到她家,总是没有人接,大家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普克沉默了一会儿,说:“肖岩,你爱阿兰吗?”
肖岩一怔,没有马上回答。喝了一大口啤酒,慢慢咽下去,说:“什么是爱呢?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有时候只是太害怕寂寞。就像阿兰对我,其实也不一定是爱。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完整的自己,而像一些碎片。碎片和碎片在一起,怎么能够真正相爱?”
普克看着肖岩,肖岩脸上写满惆怅,眼睛像他演出时那样,看着不知什么地方,仍慢慢地说:“阿兰还不够了解她自己。你知道吗,她总是喜欢跑出来和我们在一起,和我在一起,其实只是因为她那个家的气氛太冰冷,她觉得没有人真正关心她、了解她、需要她。阿兰只是想逃离她的家而已。”
普克喝了一口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阿兰现在住在医院。”
肖岩扭头看看普克,普克从他那双总是带着点儿忧伤的眼睛里看到了关切。
普克说:“阿兰不敢告诉你,她有了你的孩子,已经做过手术了。”
肖岩呆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说:“她,她住在哪个医院?”
普克说。“我不知她现在是否需要你,也许,还是你自己试着去找找比较好。”
说完,普克喝干了杯中的酒,转身走出了酒吧。
临行前,普克最后去医院见了一次项兰。
项兰只对普克说:“我知道,其实并不是你毁了我们这个家。可我现在真的不能见你,也许有一天,我会找你好好地谈一次。但是现在,还是请你走吧。”
普克在病房里站了一会儿,终于只说了一句“保重”,便默默离开了。然而他在病房的门外站了很久,听到项兰在里面狂乱的哭泣,听到那哭泣声持续了很久后,渐渐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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