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雨良秋》第19章


离开梁秋宿舍,谢雨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廖云家,廖云正在家里头看书,同他一起出了门,两人被困在书本的世界里已久,走到了水田旁,谢雨撤了跟芦苇嫩芽,叼在了嘴里,一跃,便到了对面的田垄,中间是开出的小水道,有着田螺和荷叶,谢雨塌了踏脚旁的泥地,将那处的泥土踏出一个浅凹陷,示意廖云跳过来,廖云弯膝做出趋势,腰板一直一弯,就过来了,如同体育课上,老师教给他们的跳远。
两人走在不宽的田垄上,空气中仿佛混着稻米的香气,再过两个月,就能割稻,现在的稻壳里,是干瘪的米粒,嫩绿的颜色却抓人眼睛,谢雨揪了根凉草在嘴里嚼着,微涩的汁水在口腔里流淌,廖云跟在他后头,平静的面色叫人看不透,“你和王娟关于这件事,咋想哩?”,谢雨扭头问他。
“还能咋想,高考推迟半年,咱就等上半年,都学了十几年,半年能有啥。”,廖云平淡地说着,谢雨却听出他话中那些无奈,是哩,爹娘盼着,老师也盼着,谢雨瞧着远些的田,叹了一口气,他为了梁秋,这半年,也不能松懈,扯了别的话题,“你瞧见没,赵进曹元俩小子,没通过预选考试哩。”
“他俩平时就不认真,意料之中。”,廖云淡淡地说着,他明白那俩人心里不想他好,他俩也喜欢王娟,可他们却不能改变他的生活,所以,也就无关了,廖云抬起自己的左手,如今他能够长久地注视它了,那是他的家庭带给他的痕迹,他不能抹去。
谢雨听着他说的那些话,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些人,那些不好的话,廖云不放在心里,是他希望看到的。
七月,梁秋正想给四叔回信,离他原定回信的半个月时间,又过上了半个月,把他绊在汴乡的东西没变,却重了起来,班里的十几号学生,还有谢雨,望着那些学生面上惶惶的样子,他怎么能下笔写下答应四叔的字眼,还有谢雨,他也是从高考过来的,他怎么会不明白他们心中的惶恐,这时候,四叔的又一封信来了。
信里的内容,措辞比上回强硬许多,几乎是命令般的,让梁秋回扬州城,教不教书无所谓,四叔会给他安排个闲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梁秋不知道四叔得到了什么样的消息,才会写出这样一封信,迫切地想要他回去,梁秋望着院里的月季花,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他把四叔新给他写的那封信,同着之前的那一封,锁了起来,就算说他是为了谢雨也好,为了他那十几号学生也好,他会待在汴乡,直到那些学生们参加高考。
该来的总是要来,24号那天,梁秋终于是在收音机听见了他的担忧,他的担忧来了,高考取消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发表了北京四中学生要求废除高考制度的公开信,同时发表了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改革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通知,通知提出高等学校招生取消考试,采取“推荐与选拔相结合”的办法,关掉收音机的梁秋,忽然就想起谢雨光亮的眼睛来。
学校上头是第二天来的通知,这会儿只有升学班的学生们还在上课,其余年级的学生们已经放了暑假,这十几号学生坐在教室里学习,惶恐的,带着希望的,其他科目的教师得了通知,回了家,向学生们通知这件事,交给了梁秋,学生们还和往常一样,十几双眼睛看着梁秋,梁秋突然想起他之前给他们的安慰,梁秋没有打开课本,他静坐在讲台上,扫过每一个学生的脸,上课铃已经响了许久,梁秋还没开始讲课。
“同学们,高考取消了,半年后也没有了,你们可以回家了。”,梁秋缓缓地说着,喉头仿佛进了沙子,艰涩地吐出这些话,有些沙哑,昨天听见广播到现在,梁秋没有睡。
低下的学生们听清了梁秋的话,竟是没有声音,当他们中有些人,似乎已经料到了今天,平静地收拾着桌上的书本,装进书包里,梁秋不敢看他们平静地外表下,却难过的眼睛,他低下了头,看着他的脚尖,直到熙熙攘攘的教室变得安静,有人碰了碰了他,是谢雨。
王娟把钥匙给了谢雨,梁秋的目光追逐着谢雨,看着他打扫教室,倒掉垃圾,攥着他的手出了教室门,梁秋想要知道谢雨心里在想些什么,是难过还是平静,他都想知道,两人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谢雨才开口说话,面色平静:“老师,俺去不成扬州师范学院哩。”
梁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切的话仿佛都显得无用,两人的手松开了,只会在走着的时候,磕磕碰碰地缠在一起,许久梁秋才呼了一口气,小声说了句:“不怕。”,老师会一直呆在你身边,后一句,梁秋在心里说着,手指沿着梁秋的掌心向上,握了一下谢雨的手臂。两人一直走到了谢家,梁秋才往回走,看着谢雨的背影进了院子,消失在自己眼睛里。
“娘,高考取消了,俺不用再去学校哩。”,何大娘在园中削丝瓜皮,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准备着晚饭,瞧见谢雨,擦了手中沾上的丝瓜皮汁液,接过谢雨沉甸甸的书包,听见谢雨的话,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谢雨又说了一遍,不忍再看何大娘面上的神色,进了里屋。
晚饭时候,谢雨仍旧呆在里屋的床上,脑子里胡乱地闪过些杂碎的东西,何大娘已经做好了晚饭,将谢雨的话告诉了谢大爷,难得的晚饭间,院子这么安静,谢荷谢俊俩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的粥,不明白爹娘面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神色,黄狗好像也感觉到了谢雨的情绪,趴在谢大爷脚边,垂着眼睛,耷拉着耳朵。
“雨娃子。”,何大娘轻轻地唤了一声,谢雨背对着她,没翻身,何大娘又唤了一声,谢雨才翻过身来,声音有些闷,握着何大娘的手,“娘,俺心里头乱。”
何大娘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谢雨心里头乱,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很多东西,她都不懂,但她看不得她的儿子这样难过,何大娘的手抚上了谢雨的脸,那双手是一双粗糙的手,布满了茧子皱纹,甚至有些指节都是弯曲的,咯着谢雨的脸,却温暖的,“该咋样活,还是咋样活,读书不读书,都要活。”,何大娘的话重了些,她怕她的大儿子想不明白。
谢雨看向何大娘的眼睛,因为年纪,眼睛微微凹陷,眼角堆出细密的皱纹,何大娘老了,谢雨看着,一瞬间仿佛什么也不怕了,那些对未来的担忧,对他和梁秋关系的担忧,都消失了,他只用等着,等着生活推着他往前走。
卷一 完
第十九章:那群人
不用上学的日子,谢雨赋闲下来,整日同着谢大爷到田里,田里的秋稻快要收割,乡里人的赋闲日子就要结束,忙碌的收稻日子就要来了。谢雨站在田垄上,从手指的缝隙里瞧天上的太阳,热辣的阳光落在他的脸、手臂、颈子,在皮肤蒸出一层细汗,谢雨被晒得黑了些,一双眼睛亮得骇人,他想起一年前他旷学回家收稻,挨了梁秋的训。
谢大爷用锄头勾开堵水的水道,让田里被晒得温暖的河水流出去,谢雨则在另一头,等着谢大爷的命令,从上头将冰凉的河水引进来,当时插秧丢下的几位鲤鱼泥鳅,如今应是大了,谢雨能瞧见那藏在稻根的鱼尾,泥鳅则是藏在哪处人瞧不见的淤泥里,舒舒坦坦的。
爷俩忙活出了一身汗,回到家院中的槐树下歇脚,到了夏天,家里的这一棵槐树,谁都喜欢,到了槐花开的季节,则整个院子都是槐花淡淡的香气,穿堂风一过,白色的槐花扑簌簌地落,掉到荷丫头的头上,黄狗的耳朵上,这时候,谢雨就会想起梁秋来。荷丫头在院子石桌上写暑期作业,瞧见谢雨,撒丫子跑到谢雨身边,拉着谢雨的手,指着习册上的圈出的题,要谢雨教她,谢雨就接过何大娘递来的汗巾,边擦汗边教,这天儿,就应该搁河里游泳,吃在河水里泡过的莲子。
何大娘正在灶房忙活,白色的烟气从烟囱里冒出来,消失在蓝湛湛的天色里,谢雨想着冰凉的河水,脆甜的莲子,就坐不住了,他的心都飞到了河面上,谢俊前两天犯了暑湿,此时正在里屋里睡着,荷丫头得写作业,谢雨带着黄狗,就出了门。
谢雨先扯了两个莲蓬,用力一掷,丢到了水深的地方,接着脱了上衣,身子像鱼一样滑进水里,拍着水面,招呼黄狗也下来,黄狗有些怕,见着谢雨下了水,又有些急,“汪汪”叫了几声,被谢雨半拖半拽地拉下了河,水面依稀可见它滑动的毛绒爪子,谢雨已经往水深处游去,将那两朵莲蓬抓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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