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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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问解放:“你要去哪儿?”
解放觉得头痛欲裂,舌头象块粗毛毡子,又硬又糙:“我去厂里。”
母亲的动作却快他一步:“你不用去了,我去过了。已经帮你请了假,我们一家今天就去山东。”
解放说:“我要去厂里。”
“去厂里干什么呢?有什么重要的事等着你处理吗?”
“。。。。。。是!”
“你能说说是什么样重要的事吗?”
解放艰难开口:“妈。。。。。。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母亲打断他的话:“儿子,你以为妈老糊涂了吗?不,妈老了是不错,可还不糊涂呢。你想说什么,妈清楚得很,可是儿子,我告诉你,不成!今天,你去不成厂里,你心里想着的事儿,也是不成的。”
解放问:“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母亲显得有些疲惫:“你爸病了的时候。”
解放低下头,原以为自己掩示得很好的。却原来,到底,父母经历得太多太多了。
解放说:“我要回厂!”
母亲出乎意料地笑了,盘腿在门口坐下:“我跟你爸,是组织牵的线,在那以前,我只知道他是年青的英雄指挥官,我在台上演戏唱歌,他来看过几次,他的脸我都没有看真切,|奇*_*书^_^网|突然就说要结婚,我心里头,恨毒了他。不,我那时还小,不是你想的那样有别的人,就是不想跟个话都没有说过的人过一辈子。可是,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下来了。现在他走了,我觉得,我也死了半个。解放,如果你今天要去厂里,也行,就从妈的尸首上跨过去吧。“
解放跪下来:“妈!”
母亲伸手摸摸解放的头发与面孔:“儿子,妈的另半条命,是为你还有小妹活着的。我们去山东,再回来时,重新做人!”
郁解放一家,就坐了那天早上的一班火车去了父亲的老家。
父亲的骨灰下葬后,一家人住在山东省军区父亲老战友给找的房子里。
母亲就在安顿下来的第二天,病倒了。
解放守了母亲半个月。
他觉得他做了这辈子最怯懦的一件事。
怯懦而鄙下,现在的这个人,已不是郁解放,不,他不承认这个卑鄙无耻的胆小鬼是郁解放。那个也曾犹豫害怕,但是没有如此自私的郁解放。
如今这个身躯里的,是一个混账东西。
他不知道远方的爱军怎么样了,没有任何一点消息会传过来。
在这里,他倒是听说了另一件事。
军区里的一位军官,跟驻地附近的一家中学的一个女教师,有了不明不白的关系。此人被开除了党籍与军籍,关了半个多月后,被遣送回家了。
因为算是位有头有脸的同志,所以事情没有公开,但是,消息依然象长了黑色的翅膀一般在整个军区飞散开去。那位女教师也被学校开除,不知去向。
所有的人都在私下议论,打探,评判,讥笑。
这之后的一天,解放于凌晨时分从自家二楼的窗子顺着水管爬下,回到了北京。
这是一九七六年的年底。两年以后,中国开始实行改革开放。八二年,深圳经济特区成立。
这几年,郁解放一直呆在北京,只是不再在那家军工厂上班,他辞了职。
奇怪的是,郁解放头脑中,有关他回北京直到八二年这段时间的记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见了踪影。
没有人能够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对生命里至为重要的一段不复记忆。
没有病痛,没有外伤,没有衰老,怎么就记不起事儿来了呢?听上去,象天方夜谭,或者说,是鬼上身。
医院里,也不会治这种病,只有援朝一个人曾试图帮助郁解放治疗这个毛病。
援朝找的是他母亲的一位旧同事,一个海外归来的文革时被打翻在地的老医生。这位老者半含半露地说,这可能是一种自我强制性的失忆。也许,找到了那个被当事人刻意掩埋于心中的事件,有可能唤醒沉睡的过往。就象解一团乱麻,得找到那个头绪。
可是,那个头绪,谁也不会帮解放去找,援朝知道,但他不能说。
因为,那是一个所有有关的人都想忘掉的头绪。
郁解放还记得家人,周遭的朋友,象援朝,跃进他们,也记得童年少年时的所有事,包括他曾那样地爱过一个人。
他只是记不起,那年回北京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只不过是从某个地方出来后,摔了一跤,那一跤大约是摔得不轻,他一头栽倒,被人抬回家,睡了好长的时间,醒来后,他就忘了许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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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看着不远处的小男孩。
他穿着清寒朴素,人也瘦,却出人意料地长得长手长脚,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截。他正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的一群孩子轮流骑自行车。
他只在外围站着,与解放记忆中的那张面容那样相似的五官里,全是深深的渴望,孩子以为他掩藏得很好,却不料越是掩藏,越是叫看的人心酸。
解放向前两步,走到孩子身旁,弯下腰:“会骑车吗?”
孩子抬眼看看他,那一刹那间,时光象是倒转,解放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手持蝇拍的小男孩儿,只是这个孩子脸上的笑容更浅淡一点。
孩子摇摇头。
解放知道,孩子,叫蒋清。
清白的清。
解放对那孩子说:“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你再上这儿来,我教你骑。”
蒋清抬起头,看着这个奇怪的叔叔。他在这里似乎呆了好几天了,虽然妈妈跟他说过无数次,不要随便与陌生人说话,可是,这个陌生的叔叔,却给他奇妙的亲切感,一个即将上初中的孩子,已有了自己的判断力,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有点奇怪。
蒋清想,也许,他家里有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儿子,或者,那个儿子在很远的地方,或者,怪叔叔已好久没有见过他的儿子了吧。
这个内秀的孩子,非常喜欢看小说,有着丰富生动的联想能力。
第二天,蒋清果然又在这块空地上看见了那位叔叔。
他的身边,停着一辆崭新的,最新式的自行车。那么漂亮夺目的色彩,简直叫人无法呼吸。
解放看见孩子走过来,连忙迎上去:“小清,来看看这车,你喜不喜欢?”
蒋清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解放微笑:“我认识你徐援朝叔叔。”
听到熟悉的名字,孩子彻底地放下了戒心。神情里一瞬间里流露出的信任与愉快几乎逼出解放的眼泪。
解放把孩子扶上车:“坐稳罗。骑自行车,最要紧的,是掌握好平衡,不怕摔。我保你两天就能学会。”
实际上,孩子的身手轻盈,平衡感却并不好,总是顺着左边倾倒。
跟他爹一样啊。解放想,遗传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
解放站在他的左侧,替他把着龙头,蒋清的头上很快浮了一层细汗,可是,他很快乐,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笑。
孩子又是一个倾斜,跟车子一同倒向解放。解放抱住他,以妨他摔下去。
孩子暖烘烘的身子贴在他怀里,解放忽然大力地拥住他:“儿子!”他低声地叫。
孩子不安地扭动两下,从他怀里挣出来,跳开两步看着他。
解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笑起来:“不怕的,再来试试。当年我学车,摔得膝盖都见了骨头。来!”
不不不,摔得膝盖见了骨头的,是爱军。
解放天生运动机能优异,骑那种有大杠带后座儿的旧式自行车的时候,是多大?七岁还是八岁?把腿套在大杠里,一拐一拐地踩着脚踏,满大院地窜,灵活得如同马戏团里的小猴子。只有爱军那傻孩子,摔成那样,最后被解放背回家。
渐渐的,蒋清能在解放的扶持下骑上一小段了。太阳也渐渐地落了下去。
解放说:“明天,还是放学后,咱继续学,好不好?”
蒋清来不及地点头。跑得远了,还回过头来向解放招手。
回到家,妈妈已经回来了,她今天没有夜班。蒋清很高兴,妈妈在家,意味着他与奶奶都是新鲜的菜吃了。
古兰看着儿子晒得红扑扑的脸,笑问:“又疯去了吗?”
蒋清说:“学骑车了。妈,我上中学后,能给我买辆旧车吗?我们班的同学说,旧货市场的一辆自行车不太贵,买回来找修车的调一下跟新的一样好骑。”
古兰随口问:“跟谁学车呢?”
蒋清说:“跟叔叔。”
“援朝叔叔?”
“不是。是一个新的叔叔。他说他跟援朝叔认识的。”
古兰手里的筷子叭地落地:“什么样的新叔叔?”
“挺高的个儿,嗯,是姓许的。”
古兰大力拽过儿子:“谁叫你跟这个人来往的?你是什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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