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飞》第36章


就厌倦了,而他,竟这样轻轻的吐出来了,吐出她的心声来了!这岂不奇妙?
“你说在今晚以前,你从没进过歌厅?”她问。
“是的。”“那么,今晚又为什么要来呢?”
“为了你。”他轻声的说,近乎苦涩的。
“你把我弄糊涂了。”小眉困惑的摇了摇头。
“我也同样糊涂,”云楼说,恍惚的望著小眉。“给我点时间,我有个故事说给你听。”
“我该听你的故事吗?”小眉眩惑的问。
“我也不知道。”小眉凝视著云楼,那深沉的眸子里盛载著多少的痛苦,多少的热情啊!她被他撼动了,被他身上那种特殊的气质所撼动了,被一种自己也不了解的因素所撼动了。她深吸了口气:
“好吧!明天下午三点钟,我们还在这儿见面,你告诉我你的故事。”“我会准时到。”云楼说:“你也别失信。”
“我不会失信,”小眉说,望著他。“不过,你难道不该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
“孟云楼,师大艺术系二年级的学生,你——从没听过我的名字吗?”“没有,我该知道你的名字吗?”
云楼失意的苦笑了。“你很喜欢问:我该怎样怎样吗?”他说。
小眉笑了,她的笑容甜而温柔,淡淡的带点羞涩,这笑容使云楼迷失,这是涵妮的笑。“我的脾气很坏,动作也僵硬,唱得也不够味儿,这是他们说的,所以我红不起来。”她说,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些,尤其在一个陌生的男孩子面前。
“你干这一行干了多久了?”
“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够长了!”云楼望著她,像是在凝视著一块堕落在泥沼里的宝石。“那些人,何尝真的是要听歌呢?他们的生活里,何尝有歌呢?歌厅!”他叹息了一声:“这是个奇怪的世界!”“你有点愤世嫉俗,”小眉说,看了看手表:“我,我该走了!”“我送你去!”云楼站起来。
“不必了,”小眉很快的说:“我们明天见吧!”
“不要失信!”“不会的!再见!”“再见!”云楼跟到了门口,目送她跳上一辆计程车,计程车很快的开走了,扬起了一股灰尘。他茫然的站在那儿,好长的一段时间,他都精神恍惚,神志迷茫。小眉,这是怎样一个女孩?第二个涵妮?可能吗?仰首望著天,他奇怪著,这冥冥之中,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在操纵著人间许多奇异的遇合,造成许多不可思议的故事?天空广漠的伸展著,璀璨著无数闪烁的星光。冥冥中那位操纵者,居住在什么地方?彩云飞3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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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下午三点钟还很远,云楼已经坐在“雅憩”那个老位子里了,他深深的靠在高背的沙发椅中,手里紧握著一大卷画束,注视著面前的咖啡杯子。咖啡不断的冒著热气,那热气像一缕缕的轻烟,升腾著,扩散著,消失著,直至咖啡变成了冰冷。他沉坐著,神志和意识似乎都陷在一种虚无的状态里,像是在专心的想著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想。他的面色憔悴而苍白,眼睛周围有著明显的黑圈,显然的,他严重的缺乏著睡眠。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唱机里的爵士乐换成了一张钢琴独奏曲的唱片,一曲“印度之歌”清脆悠扬的播送开来。云楼仿佛震动了一下。把头靠在沙发靠背上,他近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聆听著那熟悉的钢琴曲子。那每一下琴键的叮咚声,都像是一根铁锤在敲击著他的心脏,那样沉重的、痛楚的,敲击下来,敲击得他浑身软弱而无力。
“涵妮,”他闭紧了眼睛,无声的低唤著,他的头疲乏的在靠背上摇动。“天呵!慈悲一点吧!”他在心中呼喊著,一股热气从他心里升起,升进他的头脑,升进他的眼睛,在这一刻,他不再感到自己的坚强,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自信,他茫然,他失措,他迷失,他是只飘荡在黑暗的大海中的小船,脆弱而单薄。有高跟鞋的声音走进来,停在他的身边,他吸了口气,慢慢的张开眼睛来。于是,他浑身通过了一阵剧烈的颤栗,他迅速的再闭上眼睛,怕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个幻象,那琴键声仍然在室内回荡,呵,涵妮,别捉弄我!别让我在死亡的心灵中再开出希望的花朵来!呵,涵妮,别捉弄我!我会受不了,我没有那样强韧的神经,来支持一次又一次的绝望!呵,涵妮!“喂!你怎么了?”他身边响起了清脆的声浪,他一惊,被迫的张开了眼睛,摇摇头,他勇敢的面对著旁边的女郎。不再是盘在头顶的发髻,不再浓妆艳抹,不再挂满了闪亮的装饰品,他身边亭亭玉立著的,是个长发垂肩,淡妆素服的少女,一件浅蓝色的洋装,披了件白色的大衣,束了条湖色的发带。她站著,柔和的脸上挂了个宁静的微笑,盈盈的大眼中闪耀著一种特殊的光芒。涵妮!他紧咬著自己的嘴唇,阻止住自己要冲出口来的那声灵魂深处的呼唤。这是涵妮,这一定是涵妮!洗去铅华之后,这是张不折不扣的涵妮的脸孔,每一分,每一厘,每一寸!“怎么?你不请我坐?”小眉诧异的问,望著云楼那张憔悴的、奇异的、被某种强烈的痛苦所折磨著的脸。
“哦,”云楼吐出一口长气,用手指压著自己疼痛欲裂的额角。“原谅我的失态,”他的声音低沉而苦楚。“我该怎样称呼你?”“你昨天叫我唐小姐,如果你愿意喊我小眉,我也不反对。”小眉坐了下来,叫了杯咖啡,微笑著说。“你这个人多奇怪!每句谈话都叫人摸不著头脑。”
“小眉,”云楼苦涩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坚持你的名字叫小眉,没有第二个名字吗?”
“你是什么意思?我该有第二个名字吗?”小眉诧异的问。
“该的,你该有。”云楼固执而苦恼的盯著她。
“为什么?”“你该有另外一个名字,另外一个姓!”
“荒谬!”小眉说:“你怎么了?你完全语无伦次!”
“我很清楚,”云楼继续盯著她,他的眼睛是燃烧著的。“你不叫唐小眉,你的真名字是杨涵妮!”
“滑稽!”小眉叫著说:“我看你这人神经有问题,我真后悔跟你在这儿浪费时间,好了,假如你没有故事讲给我听,我要走了!”“噢,别走!”云楼紧张的扑过去,忘形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请求你别再逃开!”
“你——?”小眉吃惊的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你吓了我,孟先生。”她怔忡的说,真的受了惊吓。
“哦,对不起,”云楼慌忙说。“请原谅我。”他望著她,她那受惊的样子和涵妮更像了,他摇了摇头。“我是真的被你弄糊涂了。”“我才被你弄糊涂了呢!”小眉叫:“你不是说有故事要讲给我听吗?”“是的。”“那么讲吧!”云楼无语的,用一种痛楚的、深思的、炽烈的眸子,痴痴的望著她。“怎么了?你到底讲不讲呢?”小眉皱起了眉头。
“是的,我要讲,只是不知从何讲起,”云楼说,揉著额角,觉得整个头部像要迸裂似的疼痛著。“或者,你愿意先看一些东西!”他拿起带来的那一束画,递过去给小眉。“打开它,看一看!”小眉诧异的接过了那厚厚的一卷东西,奇怪的看了云楼一眼。然后,她铺开了那束画,立即,她像被催眠似的呆住了。这是一卷画像,大约有十几张,包括水彩、素描,和油画,画中全是同一个女孩子,一个长发垂肩,有张恬静的、脱俗的、楚楚动人的面孔的少女。画的笔触那样生前,那样传神,那样细腻,这是出于一个画家的手呵。她不能抑制自己胸中涌上的一股惊佩与敬服。她一张一张看过去,越来越困惑,越来越惊愕,越来越迷惘。然后,她抬起眼睛来,满面惊疑的说:“你画的?”云楼点点头。“你画的是我吗?”她问,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画的?我怎么不知道?”“我画过一百多张,大的、小的都有,这十几张是比较写实的作品。”云楼说,深深的望著她:“你认为这画的是你吗?”
“很像,”小眉说,不解的凝视著他:“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画里的女孩子名叫涵妮,”云楼深沉的说,他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紧盯著她。“这能唤醒你的记忆吗?”
“我的记忆?”小眉困惑的摇了摇头。“你是什么意思?”
“你记得半夜里弹琴,我坐在楼梯上听的事吗?你记得你常为我唱的那支‘我怎能离开你’的歌吗?你记得我带你到海边去,在潭水边许愿的事吗?你记得我们共有的许许多多的黄昏、夜晚,和清晨吗?你记得你发誓永不离开我,说活著是我的人,死了变鬼也跟著我的话吗?你记得为我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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