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飞》第50章


小眉不由自主的走向前来,坐在沙发前的一张搁脚凳上,把手给了雅筠。她自幼失母,雅筠又天生具有那种让人感到亲切和温情的气质,何况,她曾有个酷肖小眉的女儿!小眉对她就本能的产生出一份近乎依恋的好感。她自己也无法解释,只是,看雅筠那含泪的眼睛,和那又惊、又喜、又怀疑、又凄恻的神情,她那颗热烈的心就被感动了,被深深的感动了。雅筠紧握住小眉的手,她那带泪的眸子,不住的在小眉脸上逡巡著。然后,她问:
“你姓———?”“唐。”“唐!”雅筠震动了一下,脸色变得十分奇怪,她的眼睛深邃而迷蒙,眉峰微蹙,似乎陷进了记忆的底层。她的嘴唇蠕动著,喃喃的重复著那个姓氏。“唐?唐?是了!是唐!”她惊异的看著小眉:“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唐文谦。”“唐文谦?”雅筠惊跳了起来,再看著小眉,她的嘴唇毫无血色。“天哪,多多少少奇怪的事情!原来你是……你是……你竟然是……”“我是什么?”小眉不解的问,看著雅筠。
“再告诉我一句,”雅筠奇异的看著小眉说:“你的生日是那一天?”“阴历四月十七。”“四月十七!”这次,惊呼的是云楼,他的脸色也变了。“涵妮也是四月十七!”“民国三十四年四月十七日。”雅筠低低的说。“是不是?你出生在四川重庆,你的母亲——死于难产,是不是?”
“哦!”小眉喊著:“你怎么知道?杨伯母?”
“杨伯母!”云楼也同样吃惊,他紧紧的盯著雅筠。“这是怎么回事?小眉和涵妮,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雅筠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来,她的脸色仍然是奇异而苍白的。“岂止是同年同月同日?”她幽幽的说:“而且是同时同分,同一个母亲生的,她们原是一对孪生姐妹呀!”
“什么?”云楼大叫:“难道——难道——小眉也是您的女儿?”“不,不,不,”雅筠猛烈的摇著头,眼睛模糊的看著虚幻的空间。“世界上一切的事多么不可思议呀!天意是多么难以预测!二十年来的秘密就这样揭穿了!”
“杨伯母!”云楼喊著。“你说吧!说吧,小眉和涵妮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我早就觉得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偶合!孪生姐妹!杨伯母!”雅筠虚眯著眼睛,又仔细的看著小眉,慢慢的,她微笑了,笑得好凄凉好落寞。“好吧!我讲给你们听,涵妮已经死了,这秘密早也就没有保持的必要了。”她摩挲著小眉的手,就像当初摩挲著涵妮的,她带泪的眸子里含满了某种属于慈母的挚情,仍然一瞬也不瞬的停在小眉脸上。“在我讲给你们听以前,先告诉我,唐小姐,你父亲好吗?”“是的。”小眉犹疑的回答。
“跟你住一起吗?”“是的。”“哦,”雅筠徘徊在她记忆的深处。“他——还喝酒吗?”
“噢!您也知道他喝酒吗?”小眉惊叹的。“他整天都在醉乡里,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唉,是吗?”雅筠叹口气,怜惜的看著小眉。“那么他如何养活你呢?”“刚到台湾的时候,他还工作,他在一个中学教音乐,教了好几年,而且,那时他手上还有一点钱,一到台湾就曾以低价买了幢房子,后来他喝酒,教书教不成,就把房子卖了,租了广州街现在的房子住,房子的价钱卖得很好,这样,总算好勉强好勉强的支持我到中学毕业,毕业以后,我就……”她看云楼一眼,低低的说:“出去做事了。”“在那儿做事?”雅筠追问著。
“我……”小眉有些羞惭。
“她在一家歌厅唱歌。”云楼代她回答。
“哦!”雅筠深长的叹息了一声。“多么不同的命运!”
“伯母,”云楼急了。“您还没有说出来,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是的,我要说,”雅筠有些神思恍惚,她还没有从激动中完全恢复过来,而且,要揭穿一件二十年来的秘密对她是件很困难的事。她又沉默了很久,终于,她振作起来了,挺直了背脊,她喝了一口水,下定了决心的说:“好吧,这事并没有什么神秘性,我就从头说起吧!云楼,你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当初是受过你祖母的诅咒的……”彩云飞51/58
云楼不解的望著雅筠,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是的,这诅咒立即应验了,”雅筠说了下去,并没有等云楼回答。“我和你杨伯伯结婚后,两人都希望能有孩子,我们热爱孩子,可是,我一连小产了两次,而你家却有了你,我们仍然没有孩子。到民国三十四年,我第三次怀孕了,你们可以知道我有多么欢喜,我们用尽了全力来保护这个胎儿,居然顺利的到了足月,那是民国三十四年四月十七日,我在重庆某家产科医院生产……”
“你生下了涵妮和小眉!”云楼插口。
“不,不是的!”雅筠拚命的摇头。“我生下了一个女孩,阵痛了四十八小时之久,那女孩漂亮极了,可是,我是受过诅咒的,我没有做母亲的那种幸运,那孩子生下地就死了。而且,医生判定我终生不能再生孩子!”雅筠顿了顿,云楼和小眉都定定的望著她。“这使我几乎发疯发狂,几乎自杀,杨伯伯终日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边,怕我寻死。而这时,一件意外的事情竟把我救了。”她停住了,眼睛痴痴的看著小眉,唇角又浮起她那个凄婉的微笑。“怎么呢?”云楼追问。
“原来,同一日,四月十七日,”雅筠接下去说:“有一个产妇也在那家医院生产,那年轻的丈夫是个穷苦而落拓的、音乐学院的学生,那〃奇〃书〃網…Q"i"s"u"u"。"C"o"m〃产妇送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昏迷不醒了,医生为了挽救胎儿,破腹取胎,取出一对双胞胎,一对粉妆玉琢的小婴儿,那就是涵妮和——小眉。”
“哦!”小眉到这时才吐出一口气来。
“那产妇在生产后只活了两小时。两个婴儿都很瘦小,尤其其中一个,生下来还不足五磅,像个小老鼠,医生听过那婴儿后,认为她发育不全,根本带不大。另一个比较大,也比较健康,两个孩子的长相都一模一样。那年轻的父亲呢,在产妇死后就发疯一般的狂吼狂叫,他诅咒婴儿,也不管婴儿,终日喝得烂醉如泥,呼天抢地的哭他那死去的妻子。”
“哦!”小眉又哦了一声,眼睛里已蓄满了泪。
“那正是抗战的末期,奶粉的价钱很贵,那两个孩子没有母亲,只好吃奶粉。但是,那父亲拿不出钱来买奶粉,情况很尴尬,于是,一天,一个护士抱了那较小的婴儿来找我,我那时的奶已经来了,却没有孩子可喂,她问我肯不肯喂一喂那个失母的,可怜的孩子!”
室内好安静,云楼和小眉都听得出神了。“我答应了,护士把那孩子交给了我,一个又瘦又小的小东西,可是,当那孩子躺在我的怀中,吸吮著我的乳汁,用她那乌溜溜的小眼睛对我望著的时候,所有母性的喜悦都重新来到我的心里了,我说不出我的高兴和狂喜,我热爱上了那孩子,甚至超过了一个母亲对亲生子女的爱,我再也舍不得让人把她从我怀中抱走。于是,我们找来了那个年轻的音乐家,恳求他把这孩子让给我们。”
“噢,我懂了。”云楼低低的说。
“那时,那父亲已经心碎了,而且他的境况很坏,他是流亡学生,学业既未完成,工作又无著落,再加上失去了妻子,一来就是两个婴儿,让他手足失措。何况,医生已经断定那个小的婴儿是无法带大的,即使要带,也需要大量的补品和医药。所以,那父亲在喝醉的时候就狂歌当哭,不醉的时候就对著婴儿流泪,说她们投错了胎,来错了时间。当我们的提议提出来的时候,那父亲起先很不愿意,但是,后来发现我们确实是真心爱著那孩子,家庭环境和经济情况又不坏,他终于叹息著同意了。那就是我的孩子——涵妮。”
“哦!”小眉再一次惊叹。“我从不知道我有个孪生姐妹!爸爸一个字也没提过!”“涵妮也不知道,我们像抚养亲生女儿一样抚养涵妮,同时,我们也一直和——”雅筠注视著小眉。“你的父亲保持联系,关心著你的一切,我们用各种藉口,给你的父亲许多经济的支援,希望他能振作起来,但是,他始终沉溺于酒。抗战胜利了,接著又是打内战,我们离开了四川,从此,也就和你父亲断了音讯,不过,临走,我们还给你父亲留下了一大笔钱。然后,辗辗转转的,我们到了台湾,以为你一定留在大陆了,再也没有料到……”她不信任的摇著头:“今天会又见著了你!”“噢,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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