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家物语》第18章


出了西八条往西,走过朱雀大路,再向南走,就是皇宫,现在这里竟成了陌生的地方了。他长年使用的杂役和牛倌,没一个不流泪的;至于那留在京城的夫人和年幼的子女,其悲哀的心情自不待言。在走过鸟羽殿的时候,新大纳言想起法皇以前临幸此地,自己每次都随侍左右,那里还有自己的一所别墅叫作洲滨殿,现在也只好不相干一样地走过去了。走到鸟羽殿的南门,武士们便问船怎么还不来。
大纳言说:“还要到哪里去?反正是死,倒不如死在京城近处好!”从这话可想见他绝望的心情。信口问了一下车旁的一个武士:“你是谁?”那人答道:“难波次郎经远。”“这里有没有我的人?上船前我有话吩咐,你去问一下。”难波次郎经远在附近跑来跑去问了一遍,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自己是大纳言的人。大纳言说:“在我得意的时候,跟随我的人有一两千人,现在落到这个境地,竟连一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实在可悲呀!”说着就哭起来,那些悍勇的武士也都潸然泪下。这时,与大纳言相伴的只有淋漓的眼泪而已。以前到熊野或是天王寺参拜的时候,都是坐平底三进的大船,而且还有二三十艘小船相随,这回坐的却是草率制成的屋形船,遮着很大的帐幕,周围全是陌生的兵士。被限令今天离开京城,踏上流放远国的海路,其心情的悲哀是可想见的了。在这一天里,到了摄津国的大物浦。
新大纳言本来已定了死罪,因为小松公从中全力周旋,后来从轻发落改为流放。新大纳言在做中纳言的时候,兼任美浓国的国司。嘉应元年(1169)冬天,隶属山门的平野庄的一个神官拿着一块葛布,到代官右卫门尉正友那里去卖,代官借着酒醉在葛布上乱涂乱画。神官因而大骂不休,他便对其施以种种凌辱。于是,数百名神官冲入代官官舍。代官拼命防御,结果杀死了十几名神官。由于这件事,山门僧众在十一月三日蜂拥而起,请求裁决。为此,有司奏请皇上将国司成亲卿处以流放之罪,把代官右卫门尉正友关进监狱。成亲卿本已确定放逐到备中国,被送往西七条,但是法皇不知为什么隔了五天就把他召回去了。对于这种处置,山门僧众极为不满,便对成亲卿痛加诅咒。尽管成亲卿犯过这种过错,却于第二年五月五日兼任了右卫门督和检非违使别当,这就越过当时的资贤卿和兼雅卿二人。资贤卿年事稍长,而兼雅卿血气方刚,况且他们都是嫡男,如今被人越过了官阶,心中自然愤愤不平。成亲的这次晋升乃是对他督造三条殿【1】的奖赏。嘉应三年四月十三日被升至正二位,也越过了当时的中御门中纳言宗家卿。安元元年(1175)十月二十七日,由前中纳言晋升为权大纳言,人们都嘲笑说:“这个被山门僧众诅咒的人竟能得到如此重用!”但是,现在却因为这个缘故遭遇了这种苦难。神明的降罚也好,人们的诅咒也罢,或早或迟总是会到来的。
同月三日,从京城派来的使者到了大物浦,引起了一阵惊慌。新大纳言问:“是命令在这里杀掉我吗?”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来使只是传令将他流放到备前国的儿岛去。并且捎来小松公的一封信,信中写道:“虽然我竭力想将你留在京城附近的山村里,但最终没有成功,实在抱歉,但总算保全了你的性命。”此外又叮嘱难波:“要好好照顾成亲卿,不可违反他的意思。”同时把旅途的所有用品全都备齐送了来。
现在新大纳言只好离开隆恩眷顾的法皇,不得不与从未离开过的夫人和儿女远别了。他说:“这是到哪里去啊,再想回来和夫人见面,大概是不可能了吧。那年因为山门争讼的事,已定了流放之罪,承法皇开恩,被从西七条召了回来。这回可不是法皇的处分,前途未卜呀!”这样说着,便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了。到了天明时分,船顺流而下。新大纳言一路上终日泪水涟涟,似乎是活不下去了,但那犹如朝露的性命却还未到尽头。隔着船后翻滚的白浪,京城越来越远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流放的地点也越来越近。船到了备前国的儿岛,新大纳言住进了一所简陋的柴庵。这个小岛背山面海,岸上的松风,海上的波涛,所见所闻,无一不带上了无边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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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承安二年(1172)七月,后白河上皇和建春门院迁到三条殿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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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屋之松
除了大纳言以外,还有很多人受到处罚。近江中将入道莲净被放逐到佐渡国,山城守基兼被放逐到伯耆国,式部大辅正纲被放逐到播磨国,宗判官信房被放逐到阿波国,新平判官资行被放逐到美作国。
那时入道相国正在福原的别墅里,同月二十日,派摄津左卫门盛澄到门胁宰相那里,说道:“入道相国有所考虑,派在下把丹波少将带过去。”宰相听了说道:“如果在交付给我之前这样说,那也就算了;现在又让我为此操心,真是可悲呀。”只好叫少将到福原去。少将哭着去了。女官们恳求道:“尽管不一定有用,还是请宰相再去求求情吧。”宰相说:“我所想到的都说过了。现在除了出家之外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不管你到了哪一处海滨,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去看你。”
少将有个小儿子,刚刚三岁,因为他本人还年轻,所以平日里对孩子并不怎么关心,在这临分别的时候,却有些依恋不舍,说道:“孩子,再让我看一看。”乳母抱过来,少将把他抱在膝上,摸着他的头发,流着泪说道:“唉,本想在你到七岁时,加了冠,带你去见法皇,现在是不可能了。如果你能活下去,长大后就去做个法师,为我的后世祈求冥福吧。”小儿还是混沌未开的年龄,但也点头应承。从少将起,以至母亲、乳母以及其他在场的人,无论心软的或心硬的,都流下了眼泪。福原来的使者催着今天夜里出发到鸟羽去,少将说:“不会拖得很久,只想在京城里过一夜。”可是没有得到准允,所以连夜便出发往鸟羽去了。宰相因为悲伤过度,这一次没有乘车相送。
同月二十二日,少将到了福原,入道相国命令濑尾太郎兼康押送他到流放地备中国去。兼康怕将来被宰相知道,便在路上照顾备至,加以安慰。但是少将却没有感到什么慰藉,只是日夜念佛,为父亲祈祷。
新大纳言在备前国的儿岛,看守他的武士难波次郎经远心里想道:“这地方离渡口太近,恐怕有些不妥。”便移进内陆,在备前、备中两国交界处的庭濑乡一个叫有木别院的山寺里安顿下来。从备中的濑尾到备前的有木别院,不到五十町路程,丹波少将也许觉得从那边吹来的风带有思亲之意吧,有一天便问兼康:“从这里到大纳言所在的有木别院,有多远的路程?”兼康觉得如实说来不妥当,所以回答道:“单程需十二三日。”少将流着泪道:“据说日本从前有三十三国,后分为六十六国,如备前、备中、备后,原来是一国【1】。又如称作东国的出羽、陆奥两国,从前也是以六十六郡合为一国的,随后又分出十二郡来设立了出羽国【2】。所以实方中将【3】被流放到陆奥的时候,想看看当地名胜阿古屋之松,但在国中到处寻觅,竟未找到。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老翁,问他道:‘尊驾看来是位耆宿,您可知道当地名胜阿古屋之松吗?’老翁回答说:‘不在此地,大概是在出羽国吧!’实方中将说:‘看来您也不知道了。到了这种末世,就连一国的名胜,都没有人记得了。’就失望地打算离去,这时,那老翁拉住了中将的袖子,说道:‘有这么一首歌:
陆奥阿古屋,松树密丛丛,
遮却天上月,当明浑不明。
您是从这首歌中知道这里有个名胜叫作阿古屋之松的吧。那是两国未分开时做的歌,自从将十二郡分出之后,就在出羽国内了。’实方中将于是越过国境,到了出羽国,这才看到了阿古屋之松。另外,从前筑紫太宰府进京献赤腹鱼【4】,单程为十五日。现在你说是十二三日,这差不多是到镇西【5】的路程了。备前备中的最远距离,也不过是两三天吧。你将近地说得很远,只是为了不让成经知道大纳言所在的地方罢了。”从此以后,虽然非常怀念父亲,但再也不在口中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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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持统天皇(686—679年在位)时,将吉备国分为备前、备中、备后三国。
【2】元明女皇(707—714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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