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春曲》第2章


“说,你给了什麽东西?”秋月气呼呼地逼问。
宝春挣扎著要不要说实话,在秋月凌厉的目光之下还是选择乖乖吐实。
“呃……一、一小袋糙米和野菜。”
“糙米?!”秋月的嗓音提高八度,她已经数不出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一粒米?喔!她想哭!她想死!可是在死前,她会先宰掉柳宝春。
宝春被秋月的声音吓得又缩缩细肩。早知道秋月会这麽生气,她就不要提到糙米这项贵重物品了啦……“你说的是那一粒一粒、晶莹小巧,可以煮成白饭的“米”?!”秋月咬牙切齿,努力让自己脸上的五官不移位变形。
宝春点点头,薄汗迅速在额前集合。
“你说的是那一颗一颗、价值比珍珠还贵,可以煮成粥的“米”?!”秋月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出孩童该有的语调,倒像是正在磨刀石上磨动的屠刀声。浪漫一生制作宝春觉得自己好像变成待宰的牲畜,集合完毕的汗水开始顺著她脸颊弧度下滑。
“米耶!不知道多久没见过、没吃过,连换也没摸过的米耶!”秋月念到後来忍不住流下两道清泉。
“秋月,别哭呀……”宝春才想上前安慰“失米痛哭”的妹妹,秋月抬起头,尖叫一声地冲到宝春面前。
“把米还给我!把米还给我!我要吃米!我要吃米啦!”她跳到宝春身上,像只饿极的小野兽。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事实证明,人也会为了食物而发狂的。
“对不起嘛……秋月,别生气……”宝春急忙陪笑,伸手将秋月小小的身躯抱紧。
秋月虽然模样吓人,却也没有真正伤害到姊姊,她轻哼一声,抹了抹脸跳离宝春身上。
“我……我保证下回不会再这样做了……”宝春高举右手发誓。
这句话,她早在前一次将棉被送给陈大娘时说过一次,更早之前是将家中的锅子送给邱大叔时说过,别提再更早之前数不清的那几次!
“俗话说好心有好报嘛。”虽然她向来不求回报,这句名言却是每次用来为自己辩解的最佳理由。
“是呀,前提是咱们一家到时还没饿死。”秋月斜睨宝春一眼,他们一家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後背,宝春竟然在这节骨眼又犯下心软的毛玻“咱们一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就是最好的福报了。”宝春相当惜福,尤其在今天见到李福的模样後,她更是感激上天对他们一家的仁慈。
秋月皱皱小巧的鼻头,一脸不置可否。
“滥好人!算了、算了,还好还有这只麻雀,有得吃就好。”她消下火气,投给宝春一个“受不了你”的眼神。她虽然时常被宝春的善心气得失去理智,但也深知宝春傻大姊的个性,所以并不会太过苛责。
宝春在心头欢呼,喜孜孜地开始料理那只比她巴掌来得小的“大餐”。
秋月趴在桌前,不忘再次对长姊耳提面命,“你啊,该学学怎麽自私,不然说不定哪一天还卖了自己来救人。”
她并不是反对宝春的好心,而是好心必须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而不是愚善到将救命的物品往别人怀里塞而饿死自己!宝春这种性格将来一定会吃大亏。
“是是是。”宝春边做菜边和秋月打太极。虽然秋月才十岁,但家中一切大事几乎都是她在拿主意,强势的模样连她这个做姊姊的和阿爹都惧怕她三分。
“直不知道你脑子里装了些什麽!”秋月啐道。
我怎麽知道?宝春在心中回答。如果里面装的是豆腐,就可以让家人加菜了。她异想天开。
“骨头熬汤,让爹和若夏补补身子。”宝春将一截截细骨放入大锅的清水中。“秋月,去叫阿爹和若夏吃饭。”
“吃饭,哪来的饭?”秋月自嘲地反问宝春,天真的脸上挂著老成的苦笑。
宝春疼惜地摸摸秋月的发。唯有透过这个小举动,她才能感觉秋月不过是个需要姊姊怜爱的十岁娃儿,应该有更快乐、更无虑的生活。
“别又来了。”秋月咕哝道。她太了解宝春水眸中写满的不舍,她再不逃,说不定这个感性的姊姊又要抱著她来个万分怜借外加一大缸的眼泪。
她可不想村外闹旱灾,家里闹水灾。
秋月一溜烟地逃离厨房,边跑边叫:“阿爹!二姊!吃饭了!”
虽然端上桌的盘中只有细如发丝的鸟肉、一大锅清可见底的碎骨汤,宝春一家人却满心欢喜。
知足常乐,在这家人身上得到印证。
柳家的人口相当简单,柳母早逝,留下四个宝贝女儿,柳带贵靠著种田糊口,独力将女儿们拉拔长大。
十八岁的大女儿柳宝春,心地善良、个性温柔,宛若其母。平凡的脸孔上总是挂著讨喜又心安的微笑。唯一缺点便是太过心软,常常巴不得将自身所有的物品拿去救济需要或不需要的人,这种性格最教家人头疼。
十六岁的二女儿柳若夏,打从出娘胎便带著一身病痛,身子骨虚弱有如风中细柳,外貌虽是柳家女儿中最漂亮的,性子却也最骄蛮任性。
三女儿柳秋月,年仅十岁却是家中最有权威的小霸王,性格精明老成,天生一副生意人头脑,柳家钱财完全靠她看守,才不至於被其他三个成员败光家产。
最小的女儿柳冬雪,与秋月为孪生姊妹,饿死於八岁那年的冬天,人如其名一般短暂。
“好久没吃到肉了。”柳带贵挑起肉丝含在口中,满足的神情逗笑一屋子的人。
“若夏,爹,多喝点汤。”宝春含笑道。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下,能喝饱就算得上幸福,何况他们一家子除了若夏原本身子就差之外,竟然奇迹地无人染上怪玻“生活真是越来越难挨,今天还能喝到汤,再来怎麽过活呀?”柳带贵哀衷地看著心爱的三名女儿,宝春都已到为人妻母的年龄却还待字闺中,若夏三天两头地发烧,秋月还那麽协…他越想越心酸。
“这个村子是待不下去了,过几天爹想举家迁到苏州去,你们看如何?”柳带贵边灌汤边将他思索许久的计画提出来,他向来都让全家人参与讨论,也乐於听女儿们的建议——他虽然是名乡野村夫,却是个开明的好父亲。
“可是若夏的身子骨不好,经得起长途跋涉吗?苏州离这里可有好几里的路程呢。”心细的宝春首先发问。
“再待在村里,若夏还没死,咱们三个就先染上怪病挂了!阿爹,我支持你。”在家中说话最有分量的秋月马上拍案定谢。
话题中众人考量的若夏,则是一脸无事地喝著汤。
“爹听说苏州那边的生活比这苦哈哈的破村子来得容易,再糟的状况也差不过现在。还有,听说从咱们这里到苏州途中必经的缘山住著一名神医,爹想碰碰运气,说不定有机会医好若夏的病,这样一来,咱们就可以到苏州开开心心一同生活啦。”柳带贵一想到美丽的远景,脸上就发出阵阵光辉。他的个性向来是极度乐观和极度悲观的矛盾结合。
若夏一听到神医两个字,双眼圆亮,“能治好我的病?我赞成,阿爹,咱们就迁到苏州去。”她投下赞成票。
宝春环视家人,“大家都同意的话,我没有意见,阿爹。”
“我打算三天後起程。会不会太快?”柳带贵询问最有主张的秋月。
她摇头道:“咱们的家当也不过就咱们这四具皮囊,说走就可以走,而且越快越好。”
“既然如此,咱们这几夭就可以开始打理行李,你们的娘还有留下些首饰,勉强凑凑,应该能让咱们支撑到苏州。”柳带贵连盘缠都打点好了。
若夏插嘴问道:“阿爹,你方才说的那名神医是不是真有其人?”
柳带贵一愣,搔搔头道:“应该有吧?上回听王大娘说她什麽远亲的表弟的八拜之交就是神医救活的呢!”
“我上回也听王大娘仔细说过,她那个什麽什麽的八拜之交呀,已经病到只剩一口气喔,结果神医只扎了一根银针,那个人就活了起来呢!”宝春也将她所听闻的“神迹”说出来。
“所以若夏的病绝对可以治好。”柳带贵和宝春极有默契地一同开口,两人又露出相同的傻笑qi书+奇书…齐书及崇拜神医的眼神。
若夏满意这个答案地点点头,继续喝著她的汤。
“那咱们是先寻找神医治病,还是等生活安定点再找呢?”宝春发问。
“先找神医。”
“等生活安定。”
秋月和若夏同时开口,但是说出截然不同的回答。
秋月瞄向若夏,“没钱怎麽看病?!通常只要挂上一个“神”字就代表他收的是天价!当然是等生活安定点再说。”
“哼,等你生活安定、事业有成的时候,正巧帮我盖个华丽墓碑,上头别忘了刻上、等不到钱医病的倒楣鬼“柳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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