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灰》第16章


我明年可以轻松很多。感觉这就跟调休一样,你说要不我回去和我妈商量商量,每天多练一个小时,让我明年在这儿呆满一个月?”
周云起没回答,只是在心里感觉这少爷还是个缺心眼儿的,刚刚什么心思细腻的都是错觉。有哪个父母知道孩子经历了这回事后还会放出家门乱跑的,周云起觉得顾行止明年能来看一眼爷爷奶奶就不错了,还在痴心妄想在这里玩一个月。
但是他不说,仿佛是留着点悬念的样子,只要不说出来就还是有可能的。
果然第二天一早,周云起和顾行止还在一起写暑假作业的时候顾澜就到了。顾奶奶这一天的补习班也没有开课,一大早起来就忙忙碌碌,先是去地里割了新鲜的蔬菜,然后是问养鸡的人家买了几十个纯正的土鸡蛋,再把院子的桃和梨给摘了一篮子。忙完这些,她去把顾涛叫起来,自己又去为他收拾点衣服。
这是周云起第一次见到顾涛,这个在外面放浪形骸的人可能又七八年没回过家。顾涛有一点和顾行止很像,他们都特别白,像女人在脸上抹了粉一样白。
其实顾涛在以前也是个正宗的小白脸,唇红齿白,配上乌黑的头发和眼珠,一张脸显得浓墨重彩。可惜他现在已经因为吸毒瘦脱了形,周云起看见的只是一个脸颊凹陷、双目无神的整个周身都充满厌世气息的骷髅。
顾涛去厨房吃早饭的时候看见周云起和顾行止,还友好地朝他们微笑,露出一口大黄牙。顾行止瞥了一眼继续做自己的作业,周云起倒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小小少年的眼里闪现出尖锐的带着审判意味的目光——为什么他梦寐渴求的东西在有些人眼里却一文不值呢?目光太灼灼,以至于失了周云起一贯的礼貌。
顾澜的本意是来了带上人马上就走,可是顾奶奶拦着,说是顾爷爷去上班了,总要等他回来见一面再走吧。顾澜想着母亲可能是舍不得自己小儿子,毕竟顾涛本来是躲着的,躲得过去是一条路,现在躲不过去要么交给那群人让他们剁手剁脚,要么让顾澜带进局子里去。到底是亲弟弟,他打电话安排了下午的工作,也浮生偷得半日闲一般留下来。
这老房子自从顾涛出去鬼混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么热闹过,兄弟两个都在,还有顾行止和周云起,就像各自带着孩子回老家玩,现在就等着老父亲回家吃晚饭。
顾澜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写作业,很是满意。他本来以为两个男孩子在一起肯定成天大呼小叫无心学习,但目前看来这两个孩子是一加一大于二,两人一起反而更加静心专注。看着看着,他的目光从作业本上转到两个人身上,两个孩子身上的伤痕看得他后怕。在昨天的电话里他也听顾奶奶说了,但是亲眼看见了还是觉得心都在绞痛,就像亲眼看到了绑架场景一样。顾澜看得自己心慌,索性也不看着两人写作业,将衬衫袖子一卷帮老娘干活去了。
明明家里有煤气灶热水器,顾澜也不知道自己老娘为什么还要每年捆柴火。他将堆在车库里的木柴搬出来,打散了晒在地上。这烈日下站上一会儿就出汗,更别说干些体力活,顾澜身上的衬衫没一会儿就湿透了。
厨房里的顾涛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顾澜,这一幕多么似曾相识。那时候也是这样,一家四口人,只有他能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他的大哥岁数大出他许多,也不会和他计较些干活的事。每当那时,他一个人躲在厨房里用勺子挖着半个西瓜吃,小小的脸上有着怡然自得的轻松,本就应该是这样,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受宠是必然的。但他心里又有隐隐的失落,看着在外面辛勤劳作的几个人,仿佛他们才是正真的一家人,自己格格不入。他也曾几次三番想要扔下西瓜和他们一起干点活,可是刚走到门口被那倾泻下来的日光一照,他就退缩了。算了吧,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有什么好想的呢。他又走回厨房继续吃西瓜。
很多年以后他也一直这样,理所当然地伸手讨要,反正父母也不会拒绝。没有生活的压力,他整日里和狐朋狗友喝喝小酒寻欢作乐,像个真正的纨绔子弟。当人沉浸在这种快乐以至于麻木的生活中时,就会有多余的肾上腺素叫嚣着渴望刺激。他的朋友带他去赌,那种几万上下的炸金花,真是刺激,一个晚上可以是贫民穷鬼也可以是百万富翁。一开始他是常胜将军,可是后来就一直输,越输越想翻盘,终于有一天发现自己已经无力负担了,只能再次向父母伸手。可是这次数目太大了,连他大哥都惊动了,虽然帮忙还了债可也挨到一顿臭骂。那是他第一次被骂,他自知理亏消停了好几个月。后来也都是小赌怡情,再没有过那样大的亏空。逐渐这种小刺激也习以为常变为每日生活时,他又开始觉得无聊,想要找点别的新鲜东西。于是在朋友的带领下去了一家酒吧,那里的音乐声震天响,男男女女在舞池里群魔乱舞在昏暗的角落肆意□□。朋友给了他一杯酒,说是助兴用的,他喝之后的确快活了一个晚上,然后就想快活第二个第三个晚上。直到他每天都想去那个酒吧喝酒时,他的朋友才告诉他,那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他吸毒了。
渐渐他也不赌了,家里给的钱他都拿来买必须品。本来靠关系找到的那份工作他也不去做了,因为他的毒瘾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和正常人在一起他觉得不安全,只有和那些腾云驾雾的朋友在一起他才觉得是找到了同类。生活更加捉襟见肘,那些人也不肯赊欠账,吸不到的那些日子里他难过得想要用刀子剜自己的肉,这次他是不敢和父母说了。说了就等于承认自己一脚踏入歧途,父母不知道他就还是家里受宠的幺儿。又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说,你拉来生意我们给你算提成。那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也只是朋友拉来的一单生意而已。可是事已至此,他知道自己没那个决心回头。他学着当初那个朋友的样子,拉人来酒吧,陪他们喝酒看他们上瘾。他很愧疚,但是这些愧疚在又能吸到那一口的瞬间烟消云散。直到有一次,他勾上了一个朋友去酒吧,朋友是他以前关系很好的同学,多年不见。他故技重施,可是又在朋友走出去给家里人打电话报平安的时候,动了恻隐之心,漏了馅。朋友立刻逃出去出去举报了酒吧,老板恨他坏了生意,至此黑白两道他都是死路一条。东躲西藏,想起来了这个多年未回的家。
他突然也开始恨,恨从小父母的溺爱纵容,如果当初他们也像管教大哥一样管教他,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第12章 第 12 章
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人的性格和行为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环境的影响和掣肘,但是同时,人的所作所为又都是个人自由意志的产物。那么到底是谁该对一个失败的人负责呢,是社会环境还是自己?
顾涛想着,即使当初他的父母没有宠溺纵容,他也不会长成什么好人吧,但是他也没有想要长得现在这么坏啊。旁人看来风华正茂的年纪,他却在这幽暗的角落体会穷途末路的绝望。
喝完粥,顾涛第一次打开水龙头洗了碗。夏天的水带着温润的触感,流过他不沾阳春水的十指,他拿起一旁的丝瓜瓤擦洗着碗。原来也没有那么难,是不是其实踏踏实实地做个人也没有那么难。
在门厅里写作也顾行止面如沉水,心里却计较着一大堆小九九。他本来是想要过完生日才走的,第一年来的时候周云起不知道他的生日,没有准备生日礼物就算了。但是今年他早就暗示过周云起他要在这里过完生日再走的,虽然现在还没有到他生日,但是他今天就要走了周云起至少应该有所表示了吧。他也不会白拿人家的,他准备收到礼物之后再问问周云起的生日,这样他可以在下次来的时候把礼物补上。
顾行止将暑假作业本合上,像拍惊堂木一样重重拍了一下作业本,示意自己已经做完了。他抬头挺胸收腹,小臂交叠端正地放在桌子上,小学生练坐姿一样坐着,双目直视周云起。
顾行止故意将动静闹得挺大,周云起知道那双眼睛又在瞪着他,他猜那少爷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懒得理他,继续埋头写作业假装看不到。
一时间气氛有种诡异的静谧,顾行止发现原来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沙沙声是那么清晰,仿佛是在嘲讽那些沉不下心的调皮学生。
“周云起,咱们也算同生共死过吧?”顾行止受不了那种嘲讽,决定主动出击。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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