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灰》第35章


刚刚那一霎那,周云起真的杀人的心都有了,和以往的那些苦苦压抑的黑暗小心思不同,如果手里哪怕只有一块玻璃片,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刺向田丰收的脖子、手腕、腹部,攻击一切实战经验中脆弱而又致命的地方。导火线轻易就被点燃,一股邪火焚尽了表面的相安无事,一点点继续吞噬埋入泥土中的不甘、偏激和恨意,大火烧到眼睛里,烧出泫然欲泣般的血红色,而后又烧到头脑里,隐隐烧出杀他二字的雏形。
直到他望进顾行止眼睛里的那一刻,整个人连带大火都像是被那流光溢彩的淡棕色瞳孔吸了进去,进入到一片干干净净的白茫茫大地,无边蔓延的大火没有了可以燃烧的介质,一下子就偃旗息鼓。
他现在还不敢动,他知道现在自己的眼睛肯定还是一片猩红,低着头仿佛就能将那怒火的余烬一滴一滴从眼睛里挤出来,他实在不想含着那种脏兮兮的东西看向顾行止。
“咚咚咚——”墙上的大挂钟像是座清高古远的大佛,慈祥哀怜地见证了这一切,不喜不怒只是仍然尽忠职守地提醒人们十点钟到了。
林歌远一时间没刹住车,给田丰收上了一节青少年儿童教育课附赠半节社会心理健康学,大钟一敲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急忙告辞。本来以为两熊孩子早就睡了,没想到一回头看见他们还和门神一样杵在那里。自家傻儿子看上去已经神游天外,而那个叫周云起的孩子正可怜地低着头,应该是也很后悔和爸爸吵架吧。
“没事啊,这件事你爸爸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阿姨教育过他了。”林歌远抚上周云起的头,估摸着这孩子的臭脾气和头发一样硬,不禁笑了,“要是后悔和爸爸吵架了,明天就偷偷和爸爸说句对不起。顾行止,是不是?”
“是,是。”顾行止腹诽说我道歉的那是我亲爹,这情况不一样啊。
“那赶紧去睡觉,明天两人都有事,好好休息。”林歌远又转向顾行止,“早点睡知道吗,别大晚上拽着人家陪你唠嗑。”
顾行止小鸡啄米般点头:“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三个人目送林歌远回家,也就是前后门的距离。林歌远才刚踏进家门,周云起就吝啬地收回目光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对着空气来了句:“睡觉吧。”
顾行止笑嘻嘻地对田丰收道了句晚安,就黏在周云起后面了。
人心总是偏的,他从刚刚两个大人的谈话里得知了点细枝末节,自动过滤了所有周云起的□□,把一切过错归咎于这个男人的身上。
这天夜里顾行止实在乖巧得出奇,竟然没有拉着周云起说这说那。两人各自仰面朝天占据床的一端,可惜床小也拉不出什么距离。伴随着房间另一侧周奶奶高低起伏的鼾声,各自假装已经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夜总是会无限延长时间的脚步,差不多在周云起将刚刚所有见得天日的情绪重新埋回去时,顾行止翻了个身面朝周云起。一股湿热的气息立刻抚过周云起的耳畔,而后又有一只小手窸窸窣窣攀上他的肩头。那只手的主人像是突然下定决心,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有点像环抱住他的姿势。
“周云起,我们考同一个高中吧。”
一股热气划过微凉的夜色钻入周云起的耳朵里,随着血液循环流到心田里。
顾行止在晚饭后问了顾澜为什么他和周云起不能同一个初中,顾澜简洁而又残忍地指出,初中是地区划片政策,在哪个区就上哪个初中,当然更本质的原因是周云起家里没钱。
那么高中就是凭本事考的了吧?至少凭本事靠也是其中之一的方法。
问题的答案姗姗来迟,还蒙上夜色神秘的面纱,却阻止不了它跳出世界上最曼妙的舞步。
“好。”
鞋跟踏在舞池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回响,简短有力而又余韵悠长。
周云起翻了个身背对顾行止,表示可以答应但是拒绝交流。顾行止也不恼,一声“好”在他看来已经弥漫入漫漫长夜中,连空气都是香甜的,睡而无憾。
彼时的周云起站在一座巨大的迷宫门口,他手里没有攻略,背后没有支持,只能凭着一己执念在其中兜兜绕绕,一半烈日灼烤一半寒风料峭,眼看他就要死在一个阴暗的胡同旮旯里。这时一道金光闪现,一个人给他手里递了跟红绳,他说你沿着绳走就能走出迷宫,我就在迷宫的尽头等你。金光消失,回音荡响在巨大的迷宫里。看来要么死在这里要么跟着绳子走出去,尽管那可能是一个骗子,其实根本走不出去。思考了半晌,周云起又晃晃悠悠站起来,牵着红绳一步一步蹒跚而行。骗子就骗子吧,那个骗子可肤白得有点像神仙呢。
第26章 第 26 章
第二天早上,顾行止的哈喇子流了周云起一手臂,周云起也没时间和他计较。周云起要去上学,顾行止要去戴孝。
四月艳阳烤在人身上一点不比七八月差,按理说这过世的人还年轻,应该在家里多留上几日,可是这温度实在不留人。第二天就得出殡。
一大早又是铺天盖地哭声,顾行止有点看出哭的门道来。凡是有客人到,女眷们就得扒着棺材哭,不管有没有眼泪嚎得要大声,等对方出完奠仪再过来安慰叹息两句,这才完成了一个迎客的仪式。
客人到齐,道士作法,家人磕头上香,礼成出棺。
顾澜走在最前面,将一个装满白米饭的小酒盅摔裂在地,清脆的碎瓷声伴随丧乐响起,年轻力壮的四个男人抬起棺材由道士引领着走向灵车。
林歌远和顾行止扶着顾奶奶跟在其后,老人腿软无力几乎不能行走,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都涌到了手上,那两只手紧紧扒着棺木的一边,嚎啕大哭不让放行。
林歌远在劝,顾行止在拉,愣是谁也不能让一个老妇人松手。他们的血脉透过薄薄的棺材木相连着,儿子未能尽的孝、母亲遗憾的爱皆承载在这血脉中,死人和活人由此倾诉由此告别。此刻若是放手,那么便是今生今世的灰飞烟灭,余生何处话孤苦思念。
顾爷爷尚且还能站立,可两旁的小辈也不敢撒手。一人兜里揣着硝酸甘油片,一人虚扶着护在后头。
老爷子走上前两步,握住顾奶奶苍老斑驳的手:“时间差不多了,走吧,你让他安心走吧。”
“你也是,好好看清路,余下的路可不能再走岔了。”老爷子一手摸了摸透明的棺材盖,又轻轻拍了拍以作警示,还有那只握着顾奶奶的手将对方紧扒在棺材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收回到自己的掌心里,一家人的血脉融会贯通,逝者不可留。
顾爷爷向前轻推棺材,示意四个年轻人走吧。
在前方转悠的老道士松了口气,就怕这家也向上一家那样,家里人舍不得,最后抱着棺木哭了一个多钟头,又赶上路上堵车,到殡仪馆人家都不给火化了。现在这个年头,阎王爷能等,活人还不一定能等。
顾爷爷两手扶着老伴缓缓站起,彼此手上都是粗糙干燥的皮肤,世间哪有比这更安心的触感。两双红肿的眼睛对视着,似乎在告诉对方,别怕,就算黄土埋到脖子,那也是你一捧我一捧,前脚后脚总是在你旁边。
两位老人相互扶持着走在棺木后头,走过院子走过门厅,走到灼灼艳阳之下。
怎么会这么热呢。老爷子想眯上眼睛,可红肿的眼皮压根合不上,再想迈一步,脑子里倏然有股热流乍裂涌动,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昏天黑地下身失禁。
“老头子,老头子!”
“爸,爸,你醒醒。”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老大夫快来看一下。”
“掐人中,掐人中,凉水有没有。”
登时送葬的队伍乱成一团,乐队在前面走得快,一点儿没察觉后面人少了。几百米开外守在灵车旁边人一听乐队来了,赶紧放炮准备发车。后头的人看前面挤成一堆不走,以为又是老两口哭闹,举着花圈元宝抱怨。一些老人家又在一旁使劲催促,生怕真的错过时辰小鬼会怪罪,到时候连带整个村子的人都倒霉。
顾澜的一个头两个大,村里的赤脚医生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看看,说是脑中风,赶紧送医院。
这哪里还有多余的人力物力给送医院,各司其职都送葬去了。
最后实在没办法,顾澜带着顾奶奶去殡仪馆,林歌远开车载着田丰收和姑婆一起送顾爷爷去医院。
一大队送葬队伍中分流出一小支,去往另一个白色的地方。
顾行止在一片嘈杂拥挤中挤掉了白色粗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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