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_雨疏海棠》第46章


“明明乖。”邵辉摸了摸他软软的发顶,“爸爸很辛苦,所以明明和木木要听爸爸的话。”
他家领导很辛苦,所以他也会很听他家领导的话。
小腿突然被人踹了一下,一句很小声的“恶不恶心”传入耳道,偏头悄悄瞥一眼,果不其然,耳尖粉粉的。
邵辉若无其事。
“身体还好么?”医生推开房门,例行公务地问了句。人未至,声先闻,等这医生从前门走进来,见了这么热火朝天的场面也一愣,好在他和邵辉熟悉,很快反应过来。
“还好。”邵清明答。
“嗯。”医生点点头,在床边坐下,取了听诊器放在邵清明心口,一边听一边说,“你的身体底子就不太好,但也不坏。我研究了几个你的检查单,几个病症都是相互诱发,西医治疗不好入手,你可以让邵辉带你取中医药调理调理。”他说完,凝神听了一会,“心跳有些过速,有过心脏病手术史吧?之前应该还好,这几年是不是有不良习惯,还是有心理疾病?”
“嗯,”这个医生似乎医术了得,邵清明被问出几分心虚,“有点……焦虑症……”还有饮酒,自然闭口不言。
邵辉在一旁拧了拧眉。
“啧。”医生点点头,收了听诊器,“那就有点麻烦了。我估计你小时候吃过一些雄性激素,对身体损伤很大,如果心理再染疾的话,调理也很棘手。”
“不过……”他还想劝慰几句,却被邵辉拦了话头。
“雄性激素?他小时候只吃过治心脏病的,你确定有雄性激素?”
“百分之八九十。病人生育器官发育不完全,有人工干预的痕迹,有些器官很迷你,所以孩子只能剖腹产。”医生说了个答案,语气很肯定,“你可以问下他父母,查查小时候的病史。医学上用雄性激素抑制性征发育也是很常见的疗法。”
“常见?”邵清明喃喃了一句,记忆里似乎有什么觉醒。一种来自过去的恐怖伸出小手爬上他身体。他手足冰凉沁骨,捏筷子的手正要颤抖,就被一双暖融融的手握住。
是邵辉,是邵辉。
“嗯,常见。”医生专注道,“这种治疗,孩子的监护人都会有病例保存的,小孩子不一定记得,但大人一定是知情的。”
第四十八章
“清明,等下医生为你做检查,你不要动,听见了吗?”女人牵了他的手,蹬了小高跟向前走,鞋跟磕在安静医院的大理石地板上,一如既往刺耳难耐。她步伐不大,却不足以让他跟上,他三步两步地跑,心肺因此负荷过度,抬头,却因女人睬也不睬他的姿态而不敢要求。
“清明好乖,就这么不要动哦。”白大褂坐在电脑前柔声说这样的话。冰冷的软管从他身后插入,他张开腿躺在蓝色垫板的架子床上,咬牙忍耐穴道内不断深入的痛楚。
“有发育可能,可以在十六岁后手术摘除,这是最保险的。”
“十六岁?”女人似乎迟疑了,“这么久吗?就不能在他发育之前遏制吗?”
“这……”
“我们家不会养他那么久的。但朱医生你也……我们家是个儿子,他这么不男不女的,我也不放心。”
“只是体内性征而已,体外不会有异样的,服用性治疗对小孩子来说负担太大了,这样对他的心脏病——”
“好了。”女人斩钉截铁,“他的心脏病不是不严重么,一点激素,死不了……”
如同有人挥舞重锤在他脑后击打了一下,邵清明如梦初醒,太多太多小时候不明白的画面一帧帧从眼前闪过,剧烈的后怕势不可挡地涌入他心头。
什么病体沉疴的鬼话……在邵家,他就是他们佛心宽度的门面,所以越虚弱越可怜,就越是好的。明明不严重,明明不是不可以救——当初卢馨泽将那瓶白色药片和救心丸一同交在他手里的时候,他怎么会明白,这个女人剖开心都是黑的!
那么……他自以为的深以为然的、报纸上言之凿凿刊登的他的身世,尽然如邵家所言吗?
“清明,清明?”
“爸爸!爸爸!爸爸!”
陡然从梦魇的状态中被呼喊过来,邵清明才发觉自己后背全是涔涔冷汗,全身上下只有右手是有温度的,那不断传来热量的邵辉的手不知不觉被他抓很牢,破了皮的伤痕依依可见。
触电般想要收回手,才发现邵辉也在回握。
“冷静,清明,有什么就跟我说。”邵辉抽了几张纸巾,轻轻擦干他汗湿的额角。
“我……”
“爸爸,你不要有事……”
“爸爸,你生病了我和弟弟会很难过的。”
孩子们半撒娇半担忧的声势一下让病房热闹起来。邵清明挨个亲了亲邵忞和邵牧的小脸,却迟迟不开口。
哪怕知道,邵辉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的,邵清明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去做一个挑拨他和他父母关系的人。他始终以为父母恩重于泰山,今时今日却发现,不是为人父母心,都是掏心掏肺为了孩子好。现在想来,哪怕是对邵辉,卢馨泽也未尽人情,当初邵辉不愿读理科的时候,母子之间也闹了好久不愿说话。她是个一生为了权势的女人,这样的恶人,说来不要也罢。
可不是卢馨泽的问题,是他够不够资格的问题。对邵辉,他可以说爱,可以说在乎,却不能说他了解。
钱平舟称这个人,称“邵大艺术家”。虽有讽刺的成分,却不可以掩盖邵辉的光芒。这个曾在学校走廊说喜欢艺术的大小伙长大了,果然在艺术上有所建树。过去他不认同他,如今他学有所成回来了,他依旧认为他应该去当官,应该走那条父母规定的路。
说他是卢馨泽的拥护者也不为过。
邵清明可以说他父母对自己不好,可以说他父母人面兽心,可邵清明不能要求邵辉为自己出面。这是不对的,因为对邵辉,邵清明和那两个人,是一样专横的。
愧疚,似乎又深了一层。
“我……”欲言又止。
“邵清明,你总是这样,”邵辉无奈叹了一声,“我做饭的时候,张妈往里扔了几颗蒜,我跟她说,你不吃蒜,你挑食,还把张妈吓了一跳。她说她在你家帮忙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你不吃蒜,甚至腌了大蒜头,隔三差五让你吃。”
心脏猛然一抖,邵清明眨了眨眼,怕被这样温柔的语调逼出眼泪来。
“有些东西不是你想的那么麻烦,说了就说了,不会因为一句话就造成什么天翻地覆的后果,你不说,就平白受很多委屈。”邵辉顿了顿,捏了捏手心里凉凉的手,“我们都需要彼此了解,你不开口,我可以一个人说,你听就好了。”
“高二那年……”他自顾自说起来。
高二那年机缘巧合,他在画展上认识的一个中年生意人很赏识他的作品,两人颇为融洽。后来有幸去那人家中做客,认识了那人的儿子,是个混血儿,从小在国外长大,也对艺术有研究,不过更多是电子创作和雕塑构图,也是个同性恋,两人一见如故。西方孩子思想开化,早早接触成人世界,后来在外国网站上画黄图赚了一笔,就拉他一块做封设公司。王涵意家里正在谈的策划公司前身就是这家封设公司,邵辉从高二下学期加入股份后,从未退过。
“那时候我们刚刚在一起,所以我想,如果能盈利,我们就独立,不能盈利,作为社会游历也好。后来公司越做越大,我就想等你高考了再告诉你,这时候学校就送来了offer。”
而在国外这两年,他用一年时间专攻了学业,另一年,就在和家里潜移默化地疏远。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并不爱我的爸妈,我想如果要脱离他们的摆控,我必须自己独立才行。”邵辉慢慢说道,“在学业上名列前茅是远远不够的,何况艺术这一行,失去了面包就很艰难,所以我也和很多品牌签了合同,卖了些作品。这几年,好像有预感一样,积攒了很多力气。”
“然后回来追你。”这是玩笑话。
“走开……”邵清明象征性地推了推他。
这个人,恶心死了。嘴上这么嘀咕,心里却甜得冒泡泡。好像有口大锅装了最新鲜最浓稠的蜂蜜,沉甸甸压在心里,有个小人在用大勺子搅啊搅的,空气里也弥散开甜美的味道。
“如果,我说了你妈妈不好的话,你会不会……”邵清明犹犹豫豫地盯上邵辉的表情,那张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恼火和烦躁的神情,反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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