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风的女子》第28章


“本来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是……”唐介木看看他妻子,摇了摇头。
“你该不会认为——?”唐夫人欲言又止的。
“就是那样。”唐介木肯定她的疑惑,微微带着苦笑。“我的儿子我了解。荷西他事事听我的,努力不懈,并不表示他服从我;相反的,他一心想超越我、憎恨我。他要把‘唐门’拓展得更为庞大,好作为对我的报复——他对他母亲的事还是一直耿耿于怀,也一直不谅解我。”
唐夫人又默然了。其实唐介木不说,她也感受得出来。所以她才会对卡门萧说那些话,不要她接近唐荷西。她感觉得出来,对于她们这种类态的女人,唐荷西是憎厌的;她却没料到,末了,唐荷西会对卡门萧产生矛盾的感情。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一时也没主意。她是希望和倪家的结盟好事能成;但卡着卡门萧,她无法不犹豫。
唐介木还是摇头。
“我不打算怎么办,就让荷西他自己决定,我不干涉。”
“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和卡门——”唐夫人心情矛盾极了。
“我说了,由他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唐介木下定了决心,打定主意让唐荷西自己做决定。
唐介木既然做了决定,唐夫人知道她再说什么也没用,起身坐回梳妆台前。
唐介木仍然背靠着床头,静静看着镜中的她。好一会,他一直以这种姿态看着她,眼神惹有所思。而后很突然地开口,没头没脑地说:“你不觉得她很像吗?”
“什么?”唐夫人愣了一下。
“卡门啊!”唐介木微笑的。“她那脾气,以及抿着嘴不说话时的倔强神态,还真像一年前我在酒宴上遇见的你。当时我就是被你那种神态吸引的,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尤其你偶尔背着众人,下意识颦眉蹙额时,那模样真教人不忍要爱怜。”
他走到她身后,低了身,由后环抱住她。
相识那以后,他就惯叫她“萧颦”,这匿称,只属于他与她之间的亲匿。而卡门萧初到唐家时,就给他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下意识中,他对卡门萧有不禁的好感,而不吝啬对她的关心。
当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甚至可以确定,卡门萧和他妻子间某种神秘的关联。只不过,他始终不想说破。
唐夫人沉默的。伸手握着他环抱住她的臂膀,轻轻将脸低偎在上头。
“本来我以为,我再也不可能爱上任何女人——”唐介木低头视着她,森肃的脸融化,痴恋的眼睛有无限的温存。“没想到我却遇见了你。萧颦啊,我的小萧颦,我要你这一辈子都属于我——”
“我早就是属于你的了,不是吗?”唐夫人又将脸颊依偎着唐介木更深更柔情更紧了一些。
唐介木低头亲了亲她,将她抱紧些,看着镜中的彼此说:“卡门那孩子,我一见她就对她很有好感,忍不住会关心她,想对她好……”又是低下头来,凝视他的妻子的眼。“不知为什么,看着她,会让我联想起二十年前的你。”
意在不言中,静静地凝视成波流。
唐介木始终没问破。关于卡门萧;唐夫人也始终没承认或否认。
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丈夫。
意在不言中。
第十一章
冷雨丝丝,毛毛地,一滴一滴地,细细地下着卡门萧最讨厌的寒意。街头一堆垃圾旁,就着暗淡的灯光,凄暗中,一个佝偻的老妇人,拿着一个原本是透明、陈久变成脏褐色的塑胶袋,干枯的手,翻弄地在挑捡着那堆垃圾。
卡门萧瑟缩在骑楼墙角,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佝偻的老妇人。在她边旁不远,一家商店前头的露台上,躺着一个用着破毛毯裹住全身,一动也不动,像是死掉一样,脏得分不清头脸的流浪汉。他紧靠着商家拉下的铁门,沉寂的光景,凝然地宛如死了一样的姿态,似乎是寻求一种温暖的倚靠。
凄暗的夜,冷寒的雨,落着一种模棱两可的手势,分对着不同幸福与落魄招手。
卡门萧微微动了动身子,感受到刺骨冰冻的寒意,感觉到自己终究还活着。
这两天,她毫无目的地在街头盲目地乱晃,茫茫的。夜晚来了,睡过地下道,也在车站浑噩过。迷茫中,她不断想起过去那些,拎着包袱和阿婆四处流浪捡拾破烂的岁月。
匆奔跑离唐家后,她就这样盲目地一直在街头乱荡。天冷日寒,她身上穿着那件皮绒感的黑衣裤,单薄得不足令她御寒。她什么都没带,身上一块钱也没有,这两天来,只喝了几口生水度过。
就算饿死了,她也决计不去翻捡那些垃圾和腐馊。她会活得好好的,但她绝对不要去碰那些垃圾,不去捡拾那当中腐馊的面包或饼粮。
她再次动了动身体。她还年经,会有办法的。真要过不去,她可以找倪日升——
“不!”她猛烈地摇头。她再也不要跟那些人有任何牵扯。
“小妹妹……”一个干瘪的声音在叫着她。一个佝偻的身影弯现在她身前,一只干枯的手伸长在她面前,一个被挖去中软馅肉的面包恍恍被递到她眼前。
她慢慢抬起头,看见一张满布皱纹散溢着温暖的笑脸。
“你肚子饿了吧?快拿去吃!”刚刚在垃圾堆旁翻捡的佝偻老妇,仁慈地分给她一丝施舍。
同是天涯沦落人吗?
“我不饿,你自己留着吧!”卡门萧冷淡地站起来,丢下老妇人,冷漠地走开。
她不会说感激涕零的话;即使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感谢,她也不屑。她才不会接受这些施舍。那算什么?就算她一个人,她也会活得好好的!
现实情况讲现实问题。她也许不该拒绝老妇人的好意,那是她一片真心;而且,她从来就是一个现实的女子,一向懂得为自己打算,这当口,她实在不该拒绝那个面包的。不!她抬了抬下巴,再无所谓地挑迎那透骨冷寒的夜雨。她既然“滚”出了唐家,她就不要再接受任何人假情假义、虚假仁慈的施舍。
这夜已经很深,晚暗凄冷得令各家商店纷纷关闭拉下铁门。街头已经没有行人的行迹,空荡的马路只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艳黄计程车,再无其他车流。
卡门萧缩着身子,顶着风及雨慢慢走着。她必须尽快找个地方窝过这个冷雨绵绵的寒夜。
她往车站走去,一路风寒雨刺透穿进骨头里。这个夜,比先前的晚暗要冷酷得太多。
车站凄清,几个等候夜车的旅人寥落坐在候车室里。角落处,一两个流浪醉汉,不省人事地躺着,地旁四散着几张陈旧翻飞的烂黄报纸,风一吹,便沙沙地翻响。
几个候车的旅客,裹着厚外套,狐疑地看看卡门萧。卡门萧眼光朝车站四处缓缓扫落而过,暗叹一声,打消主意离开车站。
她转往先前窝夜过的地下道。那个地下道像个迷宫,转道多,风不容易透进,也不会漏雨积水,比起其他地道要温暖很多。
但地下道已先有三两个流浪汉在。每个人各选择一个背风的角落,或裹着脏旧的破棉被,或围着稀落的报纸;一式肮脏破洞的陈旧皱外套,一式木然麻痹的神态。
看见卡门萧,也只是不感兴趣地望一眼;那种寒冷与世隔绝的氛围,围成只剩下自己独凄的圈圈。
卡门萧自顾捡了一个角落瑟缩下来,不理那些人。她不怕那些流浪汉,也不担心他们会否攻击她或对她做出什么不轨的逼胁。
跟阿婆四处流浪捡破烂为生的那些日子,她看多了这些流浪汉。总是在寒冷降雨的天里,裹着同样形状破旧、肮脏的破毛毯或旧报纸,窝在像这样一式的地下道、一式的角落里。也总是木然的神态,麻痹的表情,与世隔绝似的,不关心别人的一切,旁人也不去理会他们。
他们自称是“街民”。街头外的人客气的,就称呼他们“街友”;无所谓的,就干脆喊他们“游民”、“流浪汉”,把他们看作是破坏美丽整观社会市容的蛆虫。
天气冻到极点时,会有心肠软一点的或说是仁慈,辅助他们的“游民收容所”,那地方有吃有喝、温暖又和祥。奇怪的是,他们之中没有人愿意去那种地方;偶尔一二个进去逛一圈,不到一两天又跑出来。
大概这些流浪汉都不愿受拘束,宁愿受风吹雨打,宿露街头,就算冻死了也要像这样自由自在。
这些人大都是平和的,最多只是漠然,鲜少会以暴力攻击人。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各自的故事与辛酸,但是没有人会过问,他们彼此也不会去探问。
当然,有好就有坏,白米就有虫,有人就有屎。这些流浪汉当中,总有那么一两个,并不全然是那么平和的。
但是卡门萧还是不怕,她分辨得出来。从他们的眼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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