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绒花》第57章


柏原跟在身后,看云修在门口买了两束万寿菊。
昨晚没睡好,似睡未睡,不知道是一直想着心事,还是就在梦境中,很多人过来闹闹哄哄,把他吵得头疼。
早上,云修耐心等他起床、穿戴整齐后,对着门口说:“走吧。”
于是,他认为自己的一日游结束了。这个冷面导游要赶他下车了。
走进电梯的时候还在想:为什么呢?因为我调戏了他?想起昨晚自己失控的言语,偷偷看了他一眼。
经过前台,那个戴眼镜的女孩下班了。柏原想,如果看到自己今早才下来,她定要小心扶住快掉落的眼镜。以前他有意让人误会,觉得好玩。现在,云修跟他没关系,反而要注意一点了。
云修示意他打开车门时,柏原想:这是要看我彻底离开才放心的节奏。
闷闷不乐地进去,发现云修也钻进后座。他一下以为,要么做梦还没醒,要么云修回心转意了。虽然不知道他的回心转意究竟能意味着什么。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柏原想询问,但最终选择默默跟着他的指示开车。
刚走到公墓门口,柏原还以为是来妈妈这儿。但公墓名称不一样,地点也不一样。
云修拿着花走在前面,柏原跟上去。想起小时候他俩跟在小姨身后的情景。一眨眼,那个想起妈妈就眼泪汪汪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大,不再跟在自己后头,而是自己跟着他。
来到一处墓前,云修停住脚步。
柏原看到上面的名字,瞬间明白了。爸爸口中的苏悦,就长眠在这里。照片上的她,娥眉浅笑,是个美人。
云修放下一束花,这黄色的长舌状花瓣,瞬间照亮了这处灰扑扑的地方,衬得后边的荒草十分不入眼。
“知道这种草叫什么?”
柏原凑近那丛荒草,只是到处可见的野草,没什么好看的。
“她有一次折这种花给赵医生看,他就觉得这是我妈最喜欢的花,所以特地栽在这里。”
赵医生一开始没说,后来才告诉他,是因为云修觉得这些荒草碍眼,想拔掉。
云修看着妈妈的照片:“只是折过一次的花,对另一个人而言却有了极大的意义。如果没有这段因由,谁会注意到这种小花?他的这份执念,都怀疑妈妈是否了解。”
“真是你妈妈?”
云修转过脸来,带着一丝笑意:“小时候,都是你们带我去看你妈妈。现在,该让你来看看我妈妈。”
柏原走过来,跟他并排站在一起。那时,小姨总是让云修走远一点。今天,云修没让他走远一点,他能近距离看到他妈妈的脸。
那时,云修走得再远,他们还会坐同一辆车回去;而今,他站得再近,也不能改变即将分道扬镳的事实。孰近孰远,倒像一个哲学命题了。
“阿姨,对不起。替我爸爸说对不起,可能您觉得听起来不舒服,但这是我真实的心声。没想过您就在附近,我还跟云修说过,总有一天您会回来,会回来找他。可能,他又认为我是个骗子了……”
云修似乎没听他忏悔,抱着另一束花,放到旁边的墓碑前。
柏原这时才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把花都放在妈妈面前,因为,这里还有一个人。
墓碑上写着周涵。
周涵,爸爸最痛恨的名字。
却是云修的父亲。
叫了那么多年“爸爸”,爸爸其实一直在这边缄默。
柏原不知道说什么,他在心里说了很多遍对不起。再多的对不起,也不能唤回逝去的生命;再多的对不起,也不能洗刷爸爸犯下的罪行。
墓碑上的人都在含笑,好像不再关注人间悲愁。
云修轻轻磕过头,然后对着起身的柏原说:“我们的债已两清,互不相欠了。”
柏原想说些什么,哪怕听起来像辩解。但还是没说,考妣之痛,是他和他再难逾越的鸿沟。看他的表情,没有一点退路,终究是回不去了。
“不管你爸爸怎么想,我不打算报仇。我相信他们,”他看一眼父母的墓碑,“也不希望我这样做。程式的名誉和经济损失,比起两条人命,不算什么,不要自认为比家破人亡还严重。从此以后,你不要来问我,我也不会去找你,就当从没认识过。”
柏原想,不就是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么?恩断义绝了。
以前,云修说什么他总要问到底,这几乎已成了他的习惯。但今天,他无话可说。
抬头望,天气阴沉,云青青兮欲雨。
到门口取车子,云修却不再上车。
就此一别,他们就是陌生人了,曾经熟悉的陌生人。
云修缓缓举起一只手,跟他说“再见。”这一声再见,多么虚伪。再见,还能再见吗?狠心的家伙!
后视镜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远,他的眼泪掉下来,开得越快,眼泪掉得越多,这是怎么了?离别时,他没有半点不舍,没有半点难过,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但他忍不住,望见两旁飘落的梧桐叶,他就想说,这不是你最喜欢的树吗,这不是你最喜欢跑的路吗?为什么没有半点留恋,就这样毅然离去?他抹掉眼泪,但视线就像暴雨天气里的挡风玻璃,很快又被泪水模糊。
从今以后,不会有人等家门口;
不会有人披着毯子走进他的房间;
不会有人亲热地喊他哥哥,笑靥如花;
不会有人搂着他说笑;
不会有人从楼上跑下来,问他是不是错穿了自己的衬衫;
不会有人陪他喝酒,替他化解孤独;
不会有人跟他怄气;
不会……
他让他逃离这个家,是想保护他,而不是连同他,从他的世界里剔除。
如果有一天,我们走上不同的道路,无论多远,你会回来看我吗?
柏原想,当初问我又是何苦,真正想看你时,你却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
进门时,发现小姨坐在餐桌旁。面前变得浑浊的酒杯和几个空酒瓶,证明她坐在这里有好一会了,而且已接近醉酒状态。
帮佣过来,着急地说:“董事长上班后,她就一直喝,喝到现在了!说什么也没用。”
柏原只是看了一眼,准备上楼。
小姨红着眼叫住他:“你个没良心的!是你帮助那小子逃跑的吧?你爸气得把地上的资料都扔楼下来了!我就出去吃个饭,你俩就把家里弄个底朝天。难道也要怪我吗?!”
“少喝一点吧。”
“你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我吧?”
柏原在楼梯上站住,想这一个个都怎么了,都下定决心要跟自己划分清楚?
小姨又咕咚咕咚喝下小半杯,看她这架势,柏原觉得自己能喝应该是随她家。
柏原下来,在她对面坐下,小姨叫帮佣再拿一个杯子。
帮佣心想,这一个没劝成,另一个又上台了,怕到时不好收场,就拿过来一个小杯子,小姨红着脸叫嚷:“你看少爷什么时候喝过这种杯子!”
她可能一早起来就没化妆,眼睛红肿,面色枯黄,法令纹明显,毕竟也是奔五的人了。前几年,她也跟着那些太太们赶新潮,去打过针,隔三差五往美容院跑。但终究敌不过岁月无情,而且很多时候,心态荒凉才是致命的催老剂。
柏原接过酒杯,小姨对帮佣说:“我放你一天假,回去吧。”
帮佣以为这是酒话,未敢当真。
小姨见她没反应,气得就要拿空酒瓶去扔:“怎么,都不把我当回事是不是?听见没有!”
柏原挥手,叫她回去。
看着帮佣从前门出去,小姨晃着食指说:“要在以前,她这样一个下人,竟然敢光明正大地从大门出去,是大不敬,是死罪!”
柏原拿下她手里的酒杯,小姨又夺回来:“要在以前,我充其量也是个下人,顶多是个妾,但妾跟下人又有什么两样?”
柏原不知道该听还是不该听,抿了一口酒。
“你妈妈,我曾经妒忌过你妈妈,虽然她是我亲姐姐。但是,昨天你爸爸发火之后,我就想,你妈妈也很失败。”有口水流下来,她不顾风度,直接用手背一抹,“她生了你,生下了程式地产的继承人,到头来,却连个名份都没有!这样一来,跟我有什么区别,跟下人又有什么区别?”
柏原再次夺下她的酒杯,想叫帮佣阿姨架她上楼,刚想开口才发现这屋里,除了她和他,没有旁人。
如此空荡荡的家,空荡得像一个教堂,但它又没有一点清规戒律。
“这都不算什么,可她东算西算,最后却把自己算进去了。就算你以后能一呼百应、威风八面又怎样?她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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