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第13章


灰衣汉子接过银子,往地下唾了一口,哼道,“你这小娘们可俊着呐,铁定能卖个好价。”
他说着,便伸手来捏我下巴。
虬髯大汉手上一紧,不动声色将我挡在身后,呵呵笑道, “不瞒大哥,这娘们是个疯婆子,能脱手就不错了,没指望赚多少钱。等兄弟做成了买卖,再好好请大哥喝上一顿!”
灰衣汉子哈哈大笑,临走前又俯身瞅了我一眼,一副垂涎模样,“好俏的脸子,可惜是个疯婆子……老哥可看紧点,眼看这两日就能做成买卖,别让到手的银子给飞了!”
虬髯大汉一边陪笑一边将我拖了回去。
我被反剪双手,痛彻筋骨,回想那大汉临走前的话,心中却激荡异常。
他说,眼看这两日就能做成买卖了——此话大有深意。
他若真是萧綦派来的人,那么,萧綦必已知道贺兰箴的计划,他们将在三天后动手,而萧綦的人已悄然潜入,随时在旁接应,两天之内,必会先发制人。
——这就是萧綦,这就是我所嫁的夫婿。
我默默握紧了拳,掌心满是汗水,心中激荡振奋,分不出是欣慰,是酸楚,还是渴盼!
他,到底还是来救我了。
早已知道自己被离弃,被推入绝境,本不再冀望于他人… …却在最绝望处,霍然看见一线最璀璨的光亮,驱散眼前浓黑。最不曾指望的那个人,却在最要紧时出现。
我咬住唇,却忍不住微笑。
那灰衣汉子的面目声音不断闪回,我苦苦思索,脑中骤然灵光一闪!
是他,我见过此人!
那日上车出发之时,有个大汉鞭打那名哭泣哀告的妇人,如今回想起来,正是此人!
——恍然之下,我险些脱口惊呼。
难道,从我被劫持到草场,萧綦就已知道他们的行踪?
当他们千方百计混入贩运营妓的私娼队伍,萧綦已不动声色做好布置,只等他们入瓮。
心中骤然揪紧,似被抛上云端,又荡入谷底。
为什么,萧綦他想做什么?
他可知道我身陷险境,朝夕担惊受怕?
他可有顾惜过我的安危?
刚刚因激动喜悦而发烫的双颊,渐渐冰冷下去,连同全身都开始发冷。
火势已扑灭,廊上一片烟熏火燎的狼藉。
虬髯汉子将我推入贺兰箴房中。
一干人等都在,个个垂手肃立,没有半点声响。
贺兰箴端坐椅上,白衣萧索,面无表情。
小叶跪在地下,面容狼狈,犹有烟火痕迹。
贺兰箴负手走到近前,并不看我,目光只淡淡扫过她,“小叶,她是怎么逃的。”
她猛抬头,盯着我,眼里似要滴出血来。
“是奴婢失察,被她伺机放火烧屋,趁乱逃走。”小叶咬唇瑟缩了一下。
贺兰箴侧目看我,不怒反笑,“好个烈性的女子,很好,好极了。”
我傲然与他对视,心下镇定大异于往日,越发无所畏惧。
他睨向小叶,“一时疏忽,差点坏我大事。”
小叶身子微颤,重重叩下头去,“奴婢知罪,听候少主责罚。 ”
他脸色一寒,“废物一个,罚你又有何用?”
小叶含泪哽咽,却倔犟咬唇,不肯哭出声来。
贺兰箴背转身,不再看她一眼,漠然道,“不予重责,无以儆效尤。索图,废去她右手。”
小叶的脸色骤然转为死灰,双目瞪大,空洞地望着他,身子绷得僵直。
虬髯汉子沉了脸上前,右手箕张如鹰爪,骨节暴起,发出喀然可怖的声响。
“不要废了我!我还要伺候少主,不要废了我—— ”小叶像从噩梦中猛醒来一般,扑上前抓住贺兰箴的衣袍下摆,以头触地,叩得声声惊心。
大汉一把扯住她头发,反剪了她右臂,眼看便要活活扭断。
“住手!”我叫道。
贺兰箴回头冷睨我。
“我逃走与旁人无关,就算你亲自看守,我也一样会逃。”我扬眉看他,“贺兰箴,难道你只会迁怒无辜,凌虐弱质女流?”
他目光如冰,看我半晌,忽而飘忽一笑,如春风掠过池塘碧波,“好,我就亲自看守你。”
天色一亮,人马立即上路,直奔宁朔。
贺兰箴依然与我共处车中,一路只是闭目凝神,时而假寐,时而若有所思。
这次我终于被绑了双手,口里塞进布条。
踏入宁朔地界,贺兰箴越发慎重小心,可见他对萧綦终有万分忌惮。
想到萧綦的人就在附近,即便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我仍忍不住满心的欣悦。
悬了许久的一颗心,好似又落回了心腔里。
我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
就算身陷狼群,却已看见远处隐约的火光。
萧綦,萧綦,这个名字无时无刻不在心头萦绕。
车轮滚动,离宁朔越来越近,我竟然,有一丝企盼。
我的夫婿,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如果我们将在此地相见,他会如何,我又会如何?
眼下犹在险境,我却满心都是胡思乱想。
正午时分,马车渐渐缓行,外面人声马嘶,隐约有热闹气象。
隔着车帘,什么都看不见,声音也嘈杂难辨。
我倾身,隔了密不透风的车帘,侧耳倾听,又深深呼吸,哪怕只在这干燥寒冷的空气中,闻到一丝亲切的气息也好。
这里就是宁朔么,那人所在的宁朔……一念萌生,我惊觉自己的失态,脸颊微微发烫。
马车进城稍停之后,又一路疾驰穿行,过了许久才渐缓下来。
有人隔帘敲了两下车门,贺兰箴点头,回叩车壁以示安全无碍。
我被他推下车,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就被罩上风帽,眼前再度陷入黑暗。
那一瞥之间,我似乎看见了远处的营房。
脚下穿过数重门槛,左转右拐,终于停下。
风帽被扯下,眼前竟是一间窗明几净的厢房,门外是青瓦白墙的小院落。
我大觉讶异,转头张望,却不见贺兰箴身影,只有小叶冷冷立在眼前。
一整日,小叶都寸步不离我左右,门外有护卫把守,贺兰箴却仿佛消失了一般。
一切都平静如死水,而水面下看不见的暗流,正汹涌翻腾。
入夜,我和衣而卧,小叶仗刀立于门口。
边塞的月光透窗而入,洒落地上清冷如霜。
偶尔与小叶的目光相触,依然冰凉一片,却淡去了之前的敌意。
“你不累么?”我辗转无眠,索性坐起,“不如坐下来说说话?”
她不睬我。
我叹口气,心中莫名窒闷。
“我欠你一个情面,你临死若有什么心愿,可对我说。”她冷冷开口,却头也不回。
我微怔,想笑却笑不出来,一时间竟想不出有什么心愿。
眼前掠过哥哥、父母和子澹的身影……若真的就此死去,总还有他们为我伤心罢。
我抱膝摇头,微微苦笑。
“你没有心愿?”小叶诧异回眸瞪我。
蓦然之间,我觉得荒唐可笑,过往十八载年华,金堂玉马,锦绣生涯,竟然一无所求,竟没有什么心愿可挂碍。
就算有一天,我从人世间消失,父母、哥哥、子澹……他们固然会悲伤,但忘却了暂时的悲伤之后,他们也会继续活下去,在一生荣华后平静终老,没有什么会不同。
这,就是我引以为傲的锦绣年华么?
“参见少主!”门外忽听得响动。
我慌忙合衣坐起,拉过被褥挡在身前。
眼前骤然一亮,门开处,贺兰箴负手立在那里。
身后一片淡淡月色,映得他白衣胜雪,愈见萧索。
“少主!”小叶屈膝行礼,却挡在门前,不让不避。
“退下。”他的面目隐在深浓的黑暗中,如影似魅,不可分辨。
小叶身子一抖,低头颤声道,“奴婢大胆,恳求少主以复仇大业为重,不可耽迷女色!”
贺兰箴低头看她,“你说什么?”
“奴婢死不足惜,求少主看在奴婢往日侍奉您的份上,容奴婢说完这句话!”小叶倔强地昂起头,含泪道,“我们为了复仇,等了那么多日子,死了那么多人,成败就在明日一举!少主,贺兰氏的血海深仇,您难道忘了吗?”
贺兰箴静默,月光照在他脸上,煞白得怕人。
“我没忘,也不敢忘。”他淡淡开口。
话音未落,却见他踏进房中,骤然翻手一掌,将小叶击飞出去。
小叶直撞到墙角,喷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
惊骇之下,我跳下床,顾不得只着贴身中衣,慌忙扶起小叶。
鲜血从小叶唇角淌下,她面如金纸,颤颤说不出话来。
“贺兰箴!”我惊怒交加,不敢相信眼前这白衣皎洁,不染纤尘的人,竟将旁人性命轻贱若此。
他冷冷看我,朝门外唤道,“来人,将这贱婢拖下去。”
门外看守立即将小叶拖了出去,临去前,她微睁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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